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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海观潮】这里的风不是那里的风 ——娜夜诗歌散论

甘肃日报 2018-08-16 04:03 大字

娜夜不是一个可以做简单归类和简单认知的诗人,她的诗歌写作及其已取得的艺术成就,至少在当代中国女性诗歌和西部诗歌这两个区域中,都占有相当突出的重要位置。尤其是新世纪以来,娜夜以持续上升的创作态势,越来越显示出她风格独到而不可忽视的影响力,进而成为当代中国诗歌进程中,一个具有经典性品质的标高所在。

沈奇

作为女性诗人,娜夜的诗歌写作,整体看去,其精神底蕴,还抱有一些源自骨子里的理想情怀与浪漫色彩,而一旦落视于具体的人和事,却总能一眼洞穿,看得很透,具有明锐而深入的勘察与显微能力。同时,又总是能以超乎女性立场的视野,去表现男女共有的人性世界——生与死、苦与乐、现象与本质,以及未知的意识荒原与裂隙等。其从容、旷达、宽柔的诗歌精神,具有极大的包容性和穿透力。

娜夜,这位自甘边缘、潜行修远的诗歌女性,是那些少数难得的、将诗歌写作作为本真生命的自然呼吸的诗人之一。女性的,而又超越女性的。如此展开的诗歌视角,广阔而又细密,陡峭而又深邃。

在娜夜的诗歌世界里,“是真实的存在还是瞬间的幻象又有什么关系”(《幻象》),她关注意义,也关注身体,所谓“道成肉身”,并一视同仁地关注“灰尘”“光”和“时间经过的痕迹”,然后“用思想”也“用嘴”,去“闻神的气息”(《自由女神像前》)。

——然后重返迷茫:“夕光中/那只突然远去的鹰放弃了谁的忧伤?”(《青海》)

可以看出,在娜夜的诗中,有一种天然的艺术化气质和虚无化格调。正是这种“趋于虚无化的生命本真”(萌萌语),和视艺术与美为生命之所有的追求与归宿的精神取向,方使诗人所秉持的真实的个人和真实的诗性生命意识,得以从“与时共进”的公共话语语境和浮躁功利的时代语境中脱身而出,并始终保有本源性的独立意识。

细读娜夜有关西部的诗歌作品,可以发现,“西部”在娜夜的“诗歌词典”中,既不是什么题材与内容的特别所在,更非“文化明信片”或“地域风情”式的特别所在,而是有关生存意识、生命意识、自然意识及审美意识的特别所在——生命与自然的对质,向往与存在的纠结,以及生存的局限性与企求突破这种局限而不得的亘古的渴望与怅惘,成为娜夜式西部诗歌的核心题旨。

由此形成的作品,境界舒放,混茫高华,气清质实,格高思逸,常以峭拔而疏朗的思绪和可奇可畏的生动意象,精准传神地透显出“在这遥远的地方”,人与自然、人与存在、人与命运那一种不得不的认领与迷茫,以及由此而生的那一缕淡淡的清愁、那一声淡淡的叹咏。

正如其堪比《诗经》之“蒹葭”的经典之作《起风了》诗中所言:“在这遥远的地方不需要/思想/只需要芦苇/顺着风”——这是西部的真谛,也是西部的天籁。

再读这样的诗句:“一朵云飘的时候是云/不飘的时候是云/羊一样暖和//被偶尔的翅膀划开的辽阔/迅速合拢”(《鹰影掠过苍原》)更尽见天地之心,尽得西部诗魂的真性情、真境界。

无论是作为女性诗歌的写作,还是作为西部诗歌的写作,娜夜诗歌的内在艺术品质始终是一致的。

具体而言。其诗的内涵,有深切的现代意识,又暗含古歌般的韵致;是现代的“直面人生”,也是古典的“怀柔万物”。“冷眼”与“热心”,“看”与“被看”,无不饱含善意的“窥视”、真诚的质疑、纯美的叹咏,和原始而细密的忧伤与悲悯。

由此生成娜夜诗歌的语感,疏朗而又充满张力,松弛中有节奏,尤其对长短句配置的节奏感把握得颇为精妙。其诗思的展开常有大的跨度,却不失内在意绪的逻辑联系,致使情感的韵致和语感的韵律非常和谐地熔融化合而清通爽利。特别是她诗中惯有的“语式”和“语态”,时而直截了当,时而缠绵悱恻,集正襟危坐与散发乱服于一体,读来别有韵味。

比如她的《睡前书》,全诗看似意绪飘忽,语感迷离,思路轨迹及其诗句建行跨跳很大,其实内在心理结构和精神结构非常严谨:基点是此一刻的现代夜色,夜色下的现代人之不眠心境,由此散点荡漾开去,以细节扫描为情节,以间或感慨为特写,“东拉西扯”中一咏三叹,毫无来由而又暗含逻辑。结尾收视聚焦于“解扣子”的小把戏,以风情证虚无,可谓神来之笔。而一句“佛教的蓝”,堪称现代汉语诗歌中难得一见的诗眼,令人惊艳不已!

关键是,此诗虽也以叙事性语式为体要,表面看似涣散,像一首分行的散文诗,但骨子里却别有经营:一方面在弥散性语感中,暗藏与心理和意绪相偕而生的现代节奏与独特韵律,一方面将意象有机导演为富有戏剧性张力的意象情节,如电影之蒙太奇,亦幻亦真,悬疑所指。如此看似不经意之喃喃自语中,反而更为深刻地揭示出存在之切与生命之惑,读来奇崛,诡异,而深沉不可泛泛浅解。

可以说:在当代诗人中,娜夜是少有的几位,能有机地融会真实世界的主观视觉和叙事调式中的潜在抒情者,从而将她的诗歌写作与整个时代的潮流走向区别了开来,风规自远而独备一格。

总之,这位水静流深于西部边缘的女性诗歌写作者,是一位真正独立而具有超越意识的优秀诗人——我是说,她不是那种我们司空见惯的潮流式的诗人,她有源自自己生命本在的诗性智慧和诗性力量,支撑她在任何诗歌时代或任何她自身的写作阶段,都能从容展开其不同凡响的个性写作,而不为时势所左右;她不容忽视,但也不在乎你何时提及。显然,这不是一个什么定力的问题,而取决于气质所在。

这是娜夜:女性的,超越女性的;西部的,超越西部的;时代的,超越时代的。她的存在,让我们常想到“那些高贵的有着精神力量和光芒的人/向自己痛苦的影子鞠躬的人”(《风中的胡杨林》)。而作为诗人的娜夜,说到底,只是依从她固有的宿命般的气质,“尝试着”,在生命历程的所有细节里,“说出自己”,并欣然回首,倾听:“——在那些危险而陡峭的分行里/他们说:这就是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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