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为家之魂 □ 三 郎
母亲这些日子病重。当医院的检验单证实母亲这次得的是不治之症时,那一刻我的心如刀绞般疼痛,我无法平静地接受。虽然母亲已经到了耄耋之年,我也已是年过半百,但是想到不能避免的分离,慈容不再,堂前冷落,情何以堪?
这些日子,我经常地回想一个女人走过的艰难人生,咀嚼她给这个家庭带来的甜蜜,一种复杂的情感笼罩了我的身心。曾经,她是这个家庭唯一的女性。就是因为这个女性的存在,这个家庭才不那么冰冷,有温度,有温润,有温馨。记得小时候,母亲难得地回了一次娘家,这个家忽然变得可怕的清冷。父亲是那种性情暴躁且粗疏的人,平常锅台上的事一概不理,此时正笨手笨脚地对付着一堆面团,不时恶声恶气地吆喝着我的两个哥哥添水、烧火。总算吃过了一顿饭,油灯如豆,父亲躺在炕上吐着呛人的旱烟,我和哥哥们钻进冰冷的被窝,不一会儿便传出轻声的啜泣……两天,仅仅两天,我似乎觉得漫长得超过两年。母亲回来了,我扑进母亲的怀抱,又怨又爱地捶打着母亲,泪水打湿了母亲的衣襟……
母亲是一个家庭的魂啊!没有了母亲,我们就是离群的孤雁,就是迷途的羊羔啊!
多少个夜阑人静的时刻,母亲就着油灯,为我们缝补着衣裳,缝进去的是一串串艰辛的岁月,还有一颗慈爱的心。那些狼外婆、野狐精儿的古经,就是母亲这个时候讲给我,那些《亲戚来了擀饭饭》的童谣、《高高山上盘盘路》的民歌,就是母亲这个时候唱给我听。在我眼里,母亲是多么聪明,多么能干啊,似乎天下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那些做人的本分、做事的规矩,都是通过这些古经、童谣、民歌和她的教导,注入我童年的心田,生根、发芽、滋长。母亲说人要诚实,要守规矩,不能做不该做的事。我家邻居家的樱桃树就搭在我们家的墙上,母亲经常告诫我们不能动人家的樱桃。我家住在一个小火车站附近,铁路工人的孩子经常欺负农民的孩子,我见了“铁老大”家的猫、狗都害怕。一次一个“铁老大”的孩子找茬打了我,他的大人却找上门说我打了他,用我听不大懂的河南话叫嚣和辱骂。母亲连声给“铁老大”陪着不是,并当着人家的面打了我。“铁老大”走了,我喊冤枉,母亲说,你惹不起,难道躲不起?母亲说人要善良,要行善,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有一个我的远房哥哥来我家,说是家里断了粮,母亲偷着父亲给他装了半袋粮食,其实我家也在凭靠救济粮度日。有一回一个“投机倒把”的年轻人从火车上跳下来,脸上手上伤痕累累,被铁路子弟组成的“棒棒队”绑走了。母亲连着几个夜晚都在念叨:“他的爹妈如果知道了,不知道要多难过……”
我们的家教,就是在母亲的娓娓细语中启蒙,就是在母亲的细微举动中滋蔓,如同春天的甘露,悄无声息地洒落在我们的心灵,润物细无声。
在我刚刚两岁的时候,母亲生了一场大病,结核性腹膜炎,腹部肿胀如鼓。病情稍有好转,奶奶又患上重病。母亲拖着病体,给奶奶侍奉汤药,端水喂饭,接屎接尿,直到奶奶平静离世。邻家宋奶奶看着感动,说,你这娃娃是在给自己积福啊!父亲晚年,患上了脑梗塞,母亲全然忘却了半辈子的恩恩怨怨,又担起了侍候父亲的重担,寸步不离在父亲身边,直到父亲四年后撒手人寰。母亲说,孩子们都在外面做事,我多照顾一些老汉,娃娃们就少操些心。父亲灵柩出门的时刻,母亲倚门号哭,乡邻为之动容。母亲这次生病,低烧不退,身体虚弱,茶饭不思。每次喂饭,母亲为着不浪费食物,总是努力地将盛在碗中的饭菜吃完,有时也难免力不从心。母亲勤俭一生,敬天惜物,每每痛心于食物的浪费,现在也是无能为力了。
善良仁爱,宽厚包容,敬老慈幼,勤劳节俭,我们这样的家风,就是在母亲的影响下形成和传承。幸有社会培养,家风濡染,加上个人努力,如今我们家庭中多人操持公事,服务大众。母亲常告诫我们:“这是咱家的修为,咱家的福报,你们要不存贪心,好好珍惜。”是啊,“身在公门好修行”,这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有的福分,也不是所有的人能够获得的机遇。在母亲影响下的优良家风,必将在后辈的继承和弘扬下,更加充盈和丰满,续之无穷。
有人形容女人是水。水天性温柔,多情,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做了母亲的女人,是流淌在山间的水,沉静,宽容,醇美。在一个家庭,家教由母亲启蒙和完成,家风由母亲育养和延续,母亲是家庭的天空,是家庭的暖阳,是家庭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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