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陶的“世界胸怀”

老陶是我的发小，低我几届，我当年考上江苏师范学院，他还在读初中，他提前把我所有的复习资料接收了，轮到他高考，他考取了一所旅游学校，烹饪专业。村里人笑话他，做个大厨，还用得着专门读两年书？我内心羡慕他，我们小时候挨过饿，他这饭碗不错，一辈子能吃饱，还常常有机会夹几筷子大鱼大肉，厨师尝尝菜的味道谁能拦着？

毕业分配我到老家做了乡村教师，他留在省城一家涉外饭店做了厨师。逢年过节回老家，他常常惦记我这位落魄的教书匠，去中学看望我。那年代时尚抽外烟，三五、万宝路什么的，他总捎几包给我开开眼界。老陶是见一回胖一圈，他往我那寒酸的宿舍一站，真应了蓬荜生辉这个成语。老陶说，看我这脚上的皮鞋，意大利产的；这春秋衫，法国巴黎产的；这头发上的，美国产的。我看那头发，依然是黑颜色，老陶手指点着脑袋说，头发是我的，头发上抹的发蜡是美国人产的。老陶腆着气派的肚子，豪迈地说，我这一身上下，世界胸怀！我怎么也没觉得老陶这身打扮与“世界胸怀”牵扯得上，要说也只能说是“世界名牌”，但我吃了人家的嘴软，没敢啰嗦。

日新月异，社会飞速发展，我后来调进了省城一所外语学校任教。最初两年，老婆孩子还留在老家，我时常去老陶那里蹭饭。老陶结婚迟，那时她老婆刚生女儿还住娘家，老陶欢迎我去，说俩人吃饭他才提得起精神下厨。但我去过几回就怕了，老陶烧的菜确实好吃，老陶的唠叨我受不了。老陶自学英语，每次非逼我和他英语会话。拜托了老陶，我的专业是中文。老陶说，我的专业是中餐，我不也在学英语？我们得有世界胸怀！我心里说，你哪怕学做西餐，也比这学洋人语言靠谱。岁月如梭，老陶女儿小学六年级那年，老陶突然给我捎电话，说设家宴请我，五星饭店总厨师长老陶亲自掌勺。我心里打鼓，老陶莫不是想把女儿弄进我教书的外校上学？我一普通教师，实在没有那能耐。但是，破鼓要当面敲，丑话要当面说，莫非老陶还敢真把我赶出他家大门？喝酒前，我让老陶有事说事，免得酒后说话误事。老陶正色说，确实有事请教，想把女儿送到波士顿一家私立中学读七年级，你们外语学校中外学生交流活动特别多，想请你老兄给我们提点好建议。我松了一口气，人家老陶有世界胸怀，根本没瞧上我所在的中学。但是看着他女儿稚嫩的脸庞，我心里还是不轻松，这两口子怎么舍得把这么小的孩子放出去？

老陶有世界胸怀，他老婆未必有。好在老陶工资高，不差钱，两口子攒够假，就往美利坚合众国飞。她女儿在那边遇到的寄宿家庭挺好，一对老夫妻待小朋友如同自家孙女。老乡聚餐时，老陶总忘不了展示手机里女儿阳光快乐的照片，有了微信后，老陶当然更有机会显摆越长越美丽的女儿。大伙想想自己儿女的中学生活，周有周考，月有月考，中考高考如山般压着喘不过气，自然都夸老陶的女儿有福气，点赞老陶有国际视野、世界胸怀。

春节前，我在一处街道边的行道树下碰见他。他在寒风中呵着手，说，等女儿下课。我说，怎么，女儿回来读书了？老陶点点头又摇摇头。原来，人家美国上大学也要考托福和赛托，老陶用国际眼光扫了一遍全球，这洋人的考试居然是中国人考得最好，咱大南京的孩子一不小心就考满分。圣诞节放假，他让女儿回国上应试培训班。我笑了，老陶，你当年送女儿出去不就为了逃避应试教育吗？怎么又绕回来了？老陶说，世界胸怀，其中中国是重要的组成部分，咱中国人怎么也不应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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