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我们应追寻什么
端午临近,粽子和赛龙舟一如往年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亲朋相约,齐聚一堂,除了品尝美食外,更多的是促膝谈心、交流生活家常。
10年前的2008年起,端午节成为全民法定节假日。那时便有学者和媒体提出疑虑:“相比于春节、中秋节全家团圆的美好意义和清明节祭奠先人的情感追思,端午节显得极为单薄。许多人感慨:“端午节被忽视和遗忘了!”
过去的10年里,端午节的确越来越热闹,但是似乎也仅仅停留在一个为公众提供放松和消遣的假期。人们脑海中的端午节也大多停留在“粽子节”和“龙舟节”的印象中。但是,在端午节,我们是不是还可以有更多的文化徜徉和留恋呢?
端午节,中华民族的身份标识
目前,关于端午节的起源,有七八种之多,最流行的是起源于纪念屈原,此外还有越王勾践、吴国名相伍子胥、晋国名士介子推、孝女曹娥,当然也包括起源于图腾或者恶日禁忌等说法。闻一多先生就主张起源于龙的图腾祭祀,他在《端午考》和《端午的历史教育》中认为,端午节吃粽子和竞渡,都与龙相关——粽子投入水里常被蛟龙所窃,而竞渡用的是龙舟;吴越百姓还有断发文身“以像龙子”的习俗;古代五月初五有用五彩丝系臂的民间风俗,这应当是“像龙子”的文身习俗的遗迹。
据民俗学家段宝林先生引证,考古学家在辽宁阜新查海居民点发现了红褐色的石头组合起来的摆石龙,这条龙有头、尾和四肢,已经比较完整,是七八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存,可以证明中国龙文化至少已经有了8000年左右的历史。尤为值得咀嚼的是,中国人把传说中最伟大的祖先几乎都说成是龙——从开天辟地的盘古、补天造人的女娲、人祖爷太昊伏羲,到炎帝神农氏、轩辕黄帝、东夷九黎之君蚩尤大王、尧舜禹等三皇五帝、远古伟大的文化英雄,都是龙。
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集合了中国人对牛、马、蛇、兔、鱼等司空见惯的动物的优点和智慧的想象,因而是强有力的可以禳灾祛病的吉祥之物。可见,龙的精神图腾出现在民族节日的文化背景中,应有很深的历史渊源。但是我们需要思考的是,为什么龙要和端午节,或者说和五月初五相联系呢?就产生的原因来说,既然端午节是一个民俗的节日,绝对是跟百姓的生产生活结合在一起的。
民俗学家高巍认为,季节变化的时候,蚊虫孳生,细菌传播,容易对人体造成伤害。因此,端午节的产生可能源于生产力水平低下的时候,战胜灾难、繁衍民族的需要。比如端午节来临,人们根据习俗要给小孩抹雄黄酒、打扫房间、贴钟馗像、戴朱砂牌、戴香囊等,都具有消灭瘟疫的原始动机。其实,在中国先秦的文献中,人们普遍认为五月是个毒月,五日是恶日。《吕氏春秋》中《仲夏记》一章规定人们在五月要禁欲、斋戒。《夏小正》中记:“此日蓄药,以蠲除毒气。”《史记·孟尝君列传》记孟尝君在五月五日出生,其父要求其母不要生他,因为“五月子者,长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
民俗学家乌丙安认为,端午节最早起源于我国远古的祭龙日,人们就是希望用龙的威慑力驱除所有的灾疫邪祟。但是在历史的发展中,人们又渐渐加入了纪念地方性名人的文化内容。
如此看来,端午节意味着中华民族在刀耕火种时期,逐步形成的抵抗自然灾难的智慧和勇气,体现着人们借助自然力量、维护种族繁衍和健康生活的美好愿望。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何星亮认为,中国的端午节表明了中国人在季节转换时阴阳对立、五行相克的和谐思想,反映了中国人的深层心理结构。
端午节,中国诗歌精神的汇流之河
若不是阅读报章,作为“80后”的笔者也决然不知,新中国成立后曾一度把端午节定名为“诗人节”;也决然不知,当初郭沫若的震魂摄魄的话剧《屈原》就是在这样的节日里,成为抗战时期激励民族精神的洪钟大吕。其实,稍作反思,我们不难想到,既然屈原能够以诗歌留于历史长空,能够被供奉于端午节,就说明这个节日是充满诗歌冲动的。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提到诗人的社会职责,“诗人的职责不在描述已发生的事,而在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即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是可能的事。”在亚里士多德眼中,诗比历史更哲学、更严肃,诗人并非止于扮演吟诗抒怀的社会角色,其预见将要发生之事的能力远远超过其他阶层。《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记载,中国汉代就有“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的提法,言“感物造端,材知深美,可与图事,故可以为列大夫也”,足见古人对诗歌才能的重视。
屈原的伟大,不仅仅在于他的诗歌才华,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在颠沛流离中对民族精神文化的坚守,他在诗歌中所表达的操守和气节。
日前,北京语言大学教授方铭在接受相关媒体采访时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历史上对屈原的评价有三点:一是清廉,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不为利益改变信念;二是忠信;三是贤才。上世纪50年代以后,学界将屈原定义为人民的诗人、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
“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屈原通过其诗歌传达了刚正不阿的气节和悲天悯人的情怀,获得后人的尊敬。在端午节,我们通过诗歌来纪念屈原就是最恰当的方式。就当下而言,很多人喟叹物欲膨胀,精神空虚。那么,在诗歌的端午、精神的端午,也许可以给我们更多的文化慰藉。
端午节前后,喜见北京市似现繁盛的各类“端午诗歌朗诵会”“端午诗歌大赛”,不失为一种直接与古代诗人取得精神沟通的方式。当然,我们不能满足于节庆时诵读几首诗词,在受到诗人感染和指引后,我们更应慎思笃行,让我们的生活持续地酝酿和生发坚毅的德性反思和美好的精神追求。
端午节,新民俗的大熔炉
2009年,中国的端午节成功进入人类非遗代表作名录,但是任何一种遗产,都不仅是静态地作为历史的封存。
中国艺术人类学会会长方李莉教授曾提出一个观点:从遗产到资源创新是一种更深刻的保护。“如何创新,如何发展我们新的文化?笔者认为,我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大都属于民间文化,而且是继续活着的民间文化,还没有完全宣传出去,仅仅对其进行宣传是不够的,必须要有创新,必须要有中国当今新的文化的产生。没有出现引领世界新潮流的文化和产品,中国向世界提供的永远都只是产品,不可能是思想和价值观,我们永远都只有中国制造,而没有中国创造。”
事实上,反观古代,我们的祖先从来没有忘记把自己现实生活中的智慧、情感和记忆都放进节日的文化融合中,从饮食、衣着、装饰到祭祀庆典、英雄形象,龙图腾的形成过程就是一个例子。闻一多在《伏羲考》说:“(龙这种图腾)是只存在于图腾中而不存在于生物界中的一种虚拟的生物,因为它是由许多不同的图腾糅合成的一种综合体”,是“蛇图腾兼并与同化了许多弱小单位的结果”。
今天,我们生活在一个全球化信息化、人们的交往空前广大和频繁的时代,人们之间的精神和文化交流之深,旷古未有,这必然会带来节日——这一民族精神生长点的内涵的不断丰富和扩大。2014年在北京的端午文化节,第一次开设了“非遗大观园”,众多的非遗项目在节日里展出和交流,其中包括异国文化元素的融入,无疑是一种可喜的现象。当然,节日的文化整合自有其深层次的选择系统,众多东西经过选择,可能都会消失,但是节日带给人们的欢乐和思考,却会不断丰富人们的精神世界。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展纲领》中说:“记忆对创造力来说是极端重要的,对个人和各民族都极为重要。各民族在他们的遗产中发现了自然和文化的遗产,有形和无形的遗产,这是找到他们自身和灵感源泉的钥匙……”
传统文化是一面镜子、一个载体,把我们的过去、现在、未来相连。我们可以通过它,了解过去、解析当下、预见未来。政府、学者、媒体和民间组织都在以各自方式呼吁和呐喊,都在试图把文脉接上,并予以延续,进而实现中华文化的复兴。但不论以何种形式,传统文化的习得或者精神的传承,总要以改变我们个体的精神面貌和社会风气为最终目的。
由此,我们有理由期待,端午节,我们在嚼着粽子、听着故事的同时,不妨也陷入一段美妙的沉思。因为,正如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所言,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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