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樱桃红满枝
[摘要] 谷雨樱桃红满枝
□路来森
“樱桃好吃,树难栽。”
这句话,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别人说,我的祖母也常说。听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没有见过樱桃树;不过,樱桃倒是年年都能吃上几次。
第一次吃,总是在农历“四月初八”。那天,是当地的山会,祖母给我几角钱,我随着大人去赶山会。什么都不买,就用那几角钱买点樱桃。红红的樱桃,带着嫩绿的蒂把,摊在一张草纸上;我一边行走,一边撮一颗樱桃,顺手填入口中。
缓缓一嚼,轻轻一吐,樱桃核,就猝然飞了出去。
现在想来,那种吃樱桃的情状,不仅有几分得意,还有几分潇洒。
那时候吃的樱桃,是一种小小的红樱桃,红艳艳,晶莹莹,粒粒如红玛瑙。农历四月初八,恰是谷雨前后,范成大:“楝花来石首,谷雨熟樱桃。”是也。
所谓“时鲜”,就是什么季节吃什么东西。谷雨前后,就应该吃樱桃,故尔,多年以来,我都固执地认为:谷雨前后成熟的红樱桃,才是最时鲜的樱桃;那种鲜红色的小樱桃,才是最本色的樱桃。
如今,春夏时节,樱桃遍地都是,而且品种繁多。红的、紫的、黄的,色色都有,粒粒都大,但我却总觉得味道不足,或者不正;因此,也就都难以得到我的认可。我认可的还只是从前那种小小的红樱桃。我喜欢那种“樱桃红”,红得鲜艳,红得纯净,红得透亮,红得喜气洋洋、春光明媚。妻,也喜欢。她常常买一些红樱桃,堆在一只大大的白瓷盘中,作为室内清供。不是任何一种东西,都可以“堆”的,但一些红樱桃,堆在一只大白瓷盘中,就好,红白相映,让人觉得满室生辉。
后来,读书才知道,这种“白瓷盘堆红樱桃”的清供方式,古人就很喜欢,而且还有一种特别的称谓,叫做“铁如意敲碎了珊瑚枝”——一地红、碎碎的红,富贵气的红。
“樱桃红”,还容易让人生发一些丰富的联想,甚至于略微带些“情色”。比如,樱唇、樱桃小口。不是我这样联想,古人早就作如此联想了。白居易“樱桃樊素口”、张宽“露湿樱唇金缕长”、韩偓“著词但见樱桃破”。似乎,俯拾即是。
以“樱”喻女人“口”,红艳一点,一点红艳,恰到好处;仿佛诗中“炼”字,一字著“风流”啊。
“樱桃”自身,也是入得诗的。
白居易:“琼液酸甜足,金丸大小匀。”程从龙:“摭火齐于银盘,啖红香之琼液。”白居易的诗,大概写的是黄樱桃;而程从龙的诗,写的则就是红樱桃了。我猜想,他笔下的红樱桃,一定就是我喜欢的那种“小红樱桃”了。
虽小,却味“正”;酸酸甜甜,宛如“琼液”,正是此种味道啊。
文人,不仅喜欢以诗写樱桃,而且还与樱桃,多有情缘“故事”。
明末才女叶小鸾,手中有一方“眉子砚”,于是,就镌铭文于其上,曰“开奁一砚樱桃雨”。简短一句:闺秀气、文人气、山水烟雨气,三者齐备矣。毕竟一才女也。晚清词人况周颐,嗜樱桃成癖,晚年赁居海上(上海),即名其居室曰“餐樱庑”,并著有《餐樱庑漫笔》若干卷。
叶灵凤,故居南京,而南京玄武湖又以盛产樱桃出名;因之,多年寄居香港的叶灵风,在文章中就常常写到南京的樱桃。他说:“春深了,洲上的樱桃成熟,在细碎密茂的绿叶之中,一簇一簇的红樱桃真像是珊瑚珠。从小到大,从大到老,都使我难以忘记。这里面有诗情,有画意,更有乡情。”
哎,殷殷思乡之情,真是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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