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风物不依然
每一次我从北京回青岛,流连它的老城,每每起兴之时,就摸起一条路徒步前行,直到脚踝像内心一样肿胀方才停歇。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得意的人生经验,我把它称之为探路,走在路上的闲暇之余,看一看街路两旁静止的树、行动的人,大部分时间则自顾自走着,在心里和自己说几句话。
都说青岛的路曲曲折折,而我却不担心迷路。实际上,真正的路也没有尽头,拐个弯就是柳暗花明,径直向前走就又会看到城市的新意了。当然,我并不贪恋路边的风景,某种意义上,我所贪恋的只是老城区的象征体系,也就是它那合理得体的空间密度,身处其中,心无旁骛,就连空气流动时因为彼此碰撞产生的晃动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与很多人面对老城归来风物故依然的情感不同,我翻来覆去想过多次,我对老城的情愫并非广义上的人间烟火味儿——若论烟火,新城的烟火气息并不缺乏,甚至更盛——而是在熟悉的空间里寻找一份久违的陌生感,因为适当的陌生感才会让人心安。我发现,由于过去培养的热闹,熟悉里本应含有的陌生消减了、不见了,熟悉也就变得没有界限可言,于是,情感触手可及,情感又一哄而散。
纵观一世,各种情缘的中断皆出偶然,友情尤甚,因为很难说友情这杯酒究竟是越放越浓还是日子久了就自然变淡变浅。今昔相比之时,任谁也无法对抗时间的阻隔,虽然已然成熟的情感不会删减,但是,时过境迁以后,记忆却会因为时间的阻隔褪减进而像摊煎饼果子那样把熬制的、浓烈的心灵鸡汤越摊越薄。
情分淡了,即使抓一大把盐也难以复原本初的情感。它就像一个诅咒,笼罩在每一个佯装坚强的人心里。事实是,人人惧怕情感中断,可是面对暂时的再见却做不到坦然。在我看来,咫尺天下正是陌生感的来源。因此,有时候,不论与城市还是与人,不妨分开一段时间、保持一段距离,再见时反倒会增生出过去渐渐忽略乃至不知如何体味的情感——那是一种愿意靠近的亲切,那是一种追情求谊的美感。
这两年客居北京的日子,让我对友情岁月初期的陌生感分外渴望,它内含适可而止的停顿和节奏。换言之,在我们习惯了熟人社会系统内,好像失去了对自我尊重的把握,更不必说尊重他人的分寸感,而陌生感恰恰能把我们带回到乡愿之前的情境。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若是不期待情感再现,还要时间干吗?因此,我对接续过去的每一次中断都抱着难以描摹的乐观,心有热泪,天不言。在我想象的场景中,那是为记忆添加的注脚,那是失而复得的相见欢。
几个月前的某天,在路上,我遇见了一个朋友。我们在同一个城市,却已经三年没有见过面。我远远望见了她,走近时把脚步放缓。她停下来,我们站在路边,用几个问号就把彼此的近况概括回答了一遍。看着她看我的样子,我思绪万千,想必她看着我看她的样子,感慨亦然。
我们相互打量着,她对我说“你一点没变”,我对她说“你瘦了一点”。文/王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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