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呻吟”余秀华
□逄春阶
百闻不如一睹,观星得到现场。1月31日下午,我在北京见到了诗人余秀华。稍稍有些惊讶,未见之前,按网络上的描述,我想象的她,该是坐着轮椅,或吸着氧气。但没有,余秀华能走路,能说,能笑,机敏、幽默、朴实,其身体状况,没有媒体渲染得那么差。这让我稍稍心安。给农妇戴上“脑瘫诗人”帽子,然后炒作,未免残忍。
余秀华确实有残疾,她活得比常人更艰难。余秀华的诗真正是“有病呻吟”,这一大半,是从文学上说的,一小半是从身体上说的。
现在诗坛,充斥着的是无病呻吟。赵丽华的“梨花体”就不多说了,只复习复习《一个人来到田纳西》:“毫无疑问／我做的馅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咱看看第五届、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的诗歌吧,先看《徐帆》:“徐帆的漂亮是纯女人的漂亮/我一直想见她,至今未了心愿/其实小时候我和她住得特近/一墙之隔/她家住在西商跑马场那边,我家/住在西商跑马场这边……”这是武汉高官车延高写的“羊羔体”。还有,四川大学教授周啸天的古诗《写翁帆杨振宁订婚》:“二八翁娘八二翁,怜才重色此心同。/女萝久有缠绵意,枯木始无浸润功。/白首如新秋露冷,青山依旧夕阳红。/观词恨不嫁坡髯,万古灵犀往往通。”如果当着高官、做着教授,闲来无事,把笔抒怀,自娱自乐,游戏笔墨,那也无可厚非。但是偏不,要参加评奖,要与专业诗人试比高,而且要评鲁迅文学奖,居然还评上了。这不是很有意思、很耐琢磨的事儿吗?
什么叫无病呻吟?就是吃饱了乱哼哼!
水管里流不出血,血管里也流不出水。
对于无病呻吟者,“我越来越看不起,遗憾的是,看不起的越来越多。”(诗人岩鹰语)
所谓“有病呻吟”,就是有感而发,无感则不发。坎坷多的人,善感多愁。忧劳者易生于善虑,安乐者多失于不思。诗评家所谓“老杜饥寒而悯人饥寒者也”,跟白居易“饱暖而悯人饥寒者也”是不同的,杜甫对饥寒刻骨铭心,所以,能写出刻骨铭心的句子。诗人韩东说,诗人是一种特殊的生物,敏感、赤裸,容易受伤。身处“病态”,愁肠百结,压抑不住地要倾诉。呻吟就不是装出来的,发自心底,独特而绵长。
“有病呻吟”者,应该不在少数。在农村,我有几个女同学,由于种种原因,未能上大学,被拴在土地上,围着锅台转。她们一开始也有余秀华那样的“呻吟”,诚如《红楼梦》所言:“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她们执着地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句子,但随时光流逝,表达的欲望就熄灭了,老老实实熬着日月,如野草一般,寂寞地长在荒坡崖畔。而余秀华是幸运的,她有天赋,比较准确地表达了她的感悟,恰恰又被发现了。
语言大师在民间。所谓礼失而求诸野,诗失何不如是!我有一发小,天资聪颖,家贫辍学。我大学毕业那年回家,找他聊天。谈到一入仕的同学。他说:“不过熬个小官,负点小责,贪点小污,做点小事,但终无大成。”我倒抽一口冷气,刚过二十岁的人,出身卑微,竟有一眼到底的透辟。可惜,几年后,他因车祸去世。我这发小,说的肯定不是诗,但比无病呻吟的所谓诗,都能直指人心。有些身体健康的所谓诗人,在锦衣纨裤之时,饫甘餍肥之日,有点儿忘情地无病呻吟一番,反而真像个“脑瘫诗人”。
有专业诗人说,余秀华的诗水平参差不齐,还处于“练习”或者说“发展”阶段。这个判断可能正确。我不是专业诗人,不懂赏诗,但喜欢余秀华的句子。静静地听着余秀华的朗诵,我脑海里想着我的农村女同学们,想着我那个车祸去世的发小,他该喜欢余秀华的这几句:“你看我时,我是一堆土/你看我时,风把落叶吹散,我是一堆潮湿的土”。
另:本报本周五“周末人物”版,有我和同事卢昱写的余秀华专访。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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