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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北大光华院长刘俏:最可怕的是最优秀的人去做坏金融

澎湃新闻 2017-12-16 08:29 大字

今年1月,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院长易人,70后刘俏接替60后蔡洪滨,成为继厉以宁、吴志攀、张维迎、蔡洪滨之后,光华第五任院长。

刘俏拥有中国人民大学的经济应用数学学士、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研究所(五道口)国际金融硕士和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经济学博士学位。

2010年年底加入北大光华前,他任教于香港大学经济及工商管理学院,并获港大终身教职。2001年12月至2003年7月间,他还曾任职于某知名咨询公司,负责该公司亚洲企业金融和战略咨询方面的研究。

既是经济学人,也是理想主义者。

除了在经济方面有所著述,刘俏还曾出版《光影光年:一个经济学人的影像流年》一书。在书里,他写道:

回到北京后,在适应一个全新的环境过程中,我逐渐明白自己下半辈子究竟要做些什么了。我知道自己在变化着,逐渐从一个世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但有一点无可改变,我还是活得有些“拧巴”,自觉身上还残留着一些理想主义色彩。我仍相信:“只要你足够坚强,世界一定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云图》);我仍然相信人生的最高境界不是“见自己,见天地”,而是“见众生”(《一代宗师》);我也仍相信人性中有像水和空气一样永恒的东西。

这些特点体现在他的思考和实践中。

12月12日,刘俏在学院接受了澎湃新闻的专访,既谈到作为教学管理者的目标,也谈到对中国企业迈向伟大之路的观察。

担任院长之后,刘俏说最大的变化是从管理自己变成管理一个机构,学院112位教授(含副教授、助理教授)在某些领域都是学有所长,有自己的性格和思考问题的方式,他得考虑怎样让组织朝大家认可的方向去更好地发展,做出贡献。

对于当下社会精英纷纷从事金融业的一些忧虑,他表示,最优秀的人可以去做金融,金融业对于各方面才华的要求是非常顶尖的,但是至少要保证做的是好金融。“全社会最优秀的人去做金融并不可怕。就怕最优秀的人去做坏金融,这最可怕。”

【对话】

“用十年时间把光华变成中国的世界级商学院”

澎湃新闻:请谈谈中国内地、香港和美国大学在学术科研环境上的异同。

刘俏:香港的大学跟美国的大学很像。在香港,他们受西方文化价值观的影响多一些,很多学者研究主流学派的问题多一些,从文献中来又回到文献中去的课题会多一些。

过去40年,中国改革开放成绩很大,问题也很多,有很多着急得到答案的课题。我们的大学教师在研究问题选择上,对中国问题会更感兴趣一些。这也带来一个矛盾,这样一种研究取向可能在国际上发表文章的难度更大。但是从社会影响力,从对政策的影响角度讲,他(研究)的价值会更高一些。

所以我觉得比较值得观察的也比较有趣的现象在于,过去几十年下来,光华这个群体找到了一个平衡,按照国际通用的工具方法,做出了具有国际水准,但同时又跟中国关系尤其密切的一些研究。

澎湃新闻:在院长任期之内,有没有给自己一个比较明确的任务或者目标?

刘俏:这个可能一句话不好讲,但我尝试着来介绍一下。

这33年,基本上光华的发展跟中国是同步的,这些变化一方面是因为学院前辈们的努力,另一方面其实跟时代有关系,中国经济总量翻了好几十倍,也带来对管理人才的强烈需求。

在全院内部我们做了很多研讨,形成一个共识,我们希望用十年时间,把光华明确地变成中国的世界级商学院。我的任期也是为了这个十年目标做一些铺垫。

我特别强调“中国”两个字,它有独特性在里面,一个是地理位置独特性,确确实实是立足中国,这跟北大一贯的家国情怀是联系在一起的。另外一点,中国本身是个富矿,不论作为研究还是作为教育。你很难想像,一个如此大体量的国家,在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多事情,在未来还会发生很多事情。这么多变化,沉淀下来很多问题需要去思考,很多经验需要去总结,也蕴含着很多挑战。

有关中国的问题,大家觉得在光华能找到这方面的专家,能找到这方面的启迪,能找到合适的人才,假如说我们通过十年时间达到这样一个效果的话,基本上就完成了阶段性目标。在我任期内,我就朝这个方向尽量接近,越接近越好。

“最可怕的是全社会最优秀的人去做坏金融”

澎湃新闻:你在上任之初谈到,会努力思考如何“培养出有情怀、对中国经济现状有理解、对市场经济规律有敬畏之心的杰出的商业领袖”,为什么提出这样的要求?怎么把这种理念传导给学生?

刘俏:北大清华的学生、教授,在社会眼中就是“国之重器”。给定这样的期许,那我培养出的商业领袖应该具有什么样的气质?

我想第一,他可能会是引领者,肯定不该是迎合者。我们这个时代,确实有很多混乱、浮躁、不确定性存在,但我希望北京大学也好,光华管理学院也好,培养出来的人应该有一种气质,不会沉沦,知道什么是正确的方向。另外,他应该知道如何去定义美好。

哈佛商学院院长Nitin,在做课程改革时希望把ethics(伦理)放到学院培训体系中最核心的位置,让学生明白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这一点对我们启发尤其之大。我们过去发展太快,财富变成唯一目标,对我们的行为模式,甚至对认识世界的模式带来很多深刻的影响。它在一定阶段存在合理性,但我还是希望下一代商界领袖或者管理人员,有一定的格局,有一定的诉求,有一定的信仰。

当然,他还要有实现美好的愿力,也需要一些基本技能。

我们现在更多的是营造一种氛围。我们会在课程体系上面做修正,另外我们也紧扣时代,比如说我们推了一个思想平台,叫光华思想力,把我们认为比较重要的方向梳理出来,整合校内外资源去破题,希望能形成一批对政策有影响力的成果。它可以是案例,可以是书籍,可以是报告、白皮书,最终它会反哺教育,把我们认为正确的一些思考,纳入到课程体系里。

还有一点,就是我们需要大师。结合明年北大120周年校庆,我们有一个企业捐赠计划,捐赠的目标不是大楼,而是大师。我们希望能内部培养出大师,也能从外界找到与我们价值观一致的大师,大家聚在一起,在一个良好的氛围中,一起来破题。

澎湃新闻:施一公说,当这个国家的精英都从事金融的时候,一定是社会出了问题。你既从事金融研究,也从事教育管理,想听听你的看法。

刘俏:我是做金融的,但是我对学生都来拼命学金融这件事蛮忧虑。我们现在金融业占GDP比重已经接近9%,而且这是官方数字,不包括一些灰色领域,美国是6%到7%。金融作为一个产业,它在国民经济中的权重已经太高了。但我国金融对经济的支持并不是特别到位,从这个角度来讲,现在有一些金融是不好的金融。

这个社会最优秀的人可以做金融,因为金融行业对于各方面才华的要求是非常顶尖的,但是至少要保证你做的是好金融,这点不容易做到。

我希望学院,比如通过课程体系改革,通过价值观的重新梳理给学生两样东西,第一知道什么是好金融,什么是可做的什么是不可做的;第二,一旦做好金融就坚持做下去,不忘初心,不忘金融的本质是服务实体经济。

施一公这话我完全同意,而且我这边有很多统计数字可以支持他的结论。但是有一点我想说,就是全社会最优秀的人去做金融并不可怕,怕什么?就怕全社会最优秀的人去做坏金融,这最可怕。

“相对开放的思想氛围有利研发成果的出现”

澎湃新闻:你在《从大到伟大》这本书里提出,中国企业大而不伟大。这本书是在2012、2013年写的。

刘俏:写了很久。

澎湃新闻:到现在还是坚持这个结论?

刘俏:坚持观点,而且更加坚信这一点。

澎湃新闻:为什么?

刘俏:中国企业成长分为两个阶段,从没有到大这个阶段基本上已经结束了。

对于一个追求质量的经济体而言,最好的微观基础,就是那些能创造价值的企业,它跟追求规模至上的企业有本质区别。

在第一阶段,因为一穷二白,短缺经济,这种情况下规模导向有合理性。但到现在,我们需要思考重新塑造微观基础,再去强调这种规模意义上的大企业,有多少员工、多少资产规模,多少银行贷款背后支撑,这样的大企业的弊端我们已经看到很多了,自然而然的,标准要变化。现在的标准不再是规模至上,应该把对价值创造的要求放在更高的位置。

我想对企业家而言,下一个最大的命题在于,怎么在中国崛起一批能创造价值的、了不起的企业,这是伟大的企业。

澎湃新闻:十九大报告未提GDP目标,供给侧改革也对过去粗放式的经济增长模式提出了新的要求,看起来局面在发生变化。现在来看,应该如何解决阻碍中国企业走向伟大的外部问题的和内部问题?

刘俏:“十九大”报告有一个很大的亮点,它在宏观政策上给了更宽松的可能性。

我有一个分析框架,增长目标总是靠两个东西来推动完成,一个是投资率,一个是投资效率。做投资效率是比较长期的事情,它涉及到技术革新,涉及到更优秀的组织形式、更聪明的商业模式、更基础性的研发等,所以投资效率提升相对长期相对困难。

中国过去的经济增长主要靠投资率,而投资率主要靠银行信贷。我经常讲一句话,只要中央定目标我都能完成,8%能完成,7%能完成,6%也能完成,为什么呢?投资率就决定了。大不了多修房子,多修公路,靠基础设施建设或者房地产投资,把投资率做起来,这样就达到了经济增长的目标。

但这种投资不一定有效率。一方面,有些产能已经过剩,你还继续投资,那怎么办?另外投资主体往往是不具备优秀生产模式和管理能力的主体,这样必然带来投资效率不高的问题。

所以不去界定增长目标,本身有两个含义,一方面彰显决心,未来我们可以牺牲速度,来实现高质量增长的状态。另一方面,也为政策制定腾出更宽松的空间。从外部环境上讲,我乐于看到未来出现这样的变化,它有助于伟大企业的出现。

澎湃新闻:企业内部呢?

刘俏:内因就两点,企业家精神和研发。

企业家精神今天讲的比较多,十九大也在讲要激发和保护企业家精神。大家知道重要性,但还需要去摸索如何做,到底什么是激发什么是保护。

研发的话,有些(做法)是未来做战略布局可以思考的。比如我经常讲一个数字,中国去年的研发经费是1.57万亿元,占GDP的2%左右,74.4万亿GDP总量占2%其实是不小的数字。但是一些创新型国家已经把研发占GDP比做到了4%。我们讲深圳是一个奇迹,深圳的研发占GDP比例常年在4%以上,最高时候到6%。假如可以像当年把教育开支做到GDP的4%作为铁律来执行一样,如果我们对研发支出做到4%做出一些呼吁或要求,(鼓励研发的)信号会非常强。

研发主体也可以多元化一些。国家大工程,像航空航天等重大工程往往是一些最独创技术产生的有力源泉,此外也要考虑怎么让市场力量加入。像华为,它的研发投入占营收的10%以上,甚至到15%。它是一个民营企业,还没上市,没法利用资本市场圈钱套钱,但它可以做到一百亿美元以上的研发投入,一半员工从事研发项目,为企业带来很多活力。应该鼓励研发主体多样性。

还有一点涉及到软性层面。我自己做研究,也在学校呆了很长时间,我觉得相对开放的、有讨论有争议的思想氛围,有利深度原创,有利研发成果的出现,这不仅是对自然科学,对社会科学也有用。有时过度强调统一或者效率,意义不大。

这些能够有变化的话,未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出现一些伟大企业在中国,我是比较乐观的。

澎湃新闻:你在书里提到,基于对美国上市企业的研究发现,诞生于危机时期的企业,整体上比其他企业有更高的投资资本收益率(ROIC),经营业绩也更出色。在中国有没有观察到类似的规律?

刘俏:中国不同,我们没有经历过完整周期。过去40年听的比较多的是高歌猛进,是不可阻挡,以至于我们的GDP增长点跌到7以内,大家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我2012年去秘鲁参加一个行业年会,当时秘鲁的经济部长做了一个发言,他特别自豪地说,这是我们过去四十年增长最高的一年,百分之六点几。我们这儿跌破7就有点惶惶不可终日了,这是值得思考的事情。一个成熟的经济体,或者说成熟的企业,它得经历过若干周期之后,才能沉淀下来真正有生命力的核心竞争优势。

华为,大家为什么对任正非评价比较高?他总是在公司最好的时候,提醒你寒冬要来了,但国内很多企业是完全没有这种意识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说在未来我们需要更多的企业家,他要意识到企业可能会有好日子,也可能会有苦日子,但是最重要在于,企业的使命是什么,从这个角度来组织战略、研发,让企业立于不败之地,最终变成一个伟大的企业。

美国NBER(国家经济研究局)有一个宏观数据库,他们界定美国企业的周期有七八次,有高潮、有低谷。七八个周期走过来之后,企业对商业的理解,对国际环境、宏观政策影响的理解,比那种只走过9%、10%增长率的企业要深很多。

“共享模式还有待观察”

澎湃新闻:你对现在遍地开发的“共享”模式怎么看?

刘俏:年岁大了之后,可能有些东西开始慢慢变保守了。我们今年入学的本科生,有三分之一是2000年出生。我一个同事劝我说,你该跟这些本科生聊一聊,然后你就知道这个世界变化很大。

我可能有时评价不是特别准确,但我学金融,对现金流比较感兴趣,一个商业模式到最后怎么变现,怎么传递价值,怎么给投资人提供回报,这方面我会比较关心一些。而且我发现这样一个朴实的判定标准,很多时候判断蛮准确的。

几年前我就对乐视有疑问,你怎么变现?投那么多钱你怎么去还?这个项目为什么你能做好别人做不好?这些问题一问,很多逻辑就不像看起来那么经得起推敲了。

共享是很好的理念,有很多有趣的元素在里面。但是怎么变现?是不是每种模式都适合共享的方式?我觉得还有待观察,有待思考,所以我乐观其成。

我也不排除在这里面,资本它有一种推波助澜的嫌疑。毕竟泡泡吹得越大的话,对早期投入资本来说会越容易脱身。

澎湃新闻:你认为共享是一种创新吗?

刘俏:常见的分类方法,一般把研发形态分为四类,客户体验、效率、工程和科学。我们的研发比较多地停留在前两层,它不low,但确实相较另外两个要容易一些。

共享算不算创新?我认为如果共享能够把全要素生产率提升的话,那它就是可靠的创新。现在我看到更多的是一些停留在语境或者论坛上的讨论,没反映在统计数字上。

美国过去讲互联网讲得比较厉害,互联网无处不在,但没反映在统计数字上,对生产力的贡献并不是那么明显。现在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们讲共享模式,讲各种各样的创新,它会不会反映在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上?美国没给我提供一个特别有说服力的乐观的预测,对于中国我也会谨慎一些。

澎湃新闻:你新近被聘为第十七届届发审委委员,这届发审委也被外界评价为特别“狠”,尤其有一次是零通过,请谈谈体会。

刘俏:我是兼职委员。整个思路我们都了解,要加强监管,筛选出好企业,但我还没参与过评审,到目前为止“痛下杀手”的人没有我,所以我不好评价。

我觉得大家在做规范,做规范过程中,可能力度把握不是特别均衡,但是一旦把规范做出来,长远讲对中国资本市场发展、对一般的投资而言,是利好消息。因为以前确实有很多不规范的行为,财务作假、非常恶劣的关联交易比比皆是。

他们每个月会组织学习,对一些企业过了或者没过,背后的原因做一些分享。我现在在考虑把这些数据收集起来,对中国资本市场上的企业和拟上市企业,他们的行为模式做一些分析,我觉得这可能是未来研究的富矿,能产出很多有趣的成果。我还是乐于做这方面的一些收集和时间的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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