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在内江糖房的日子(一)
沈从文与张兆和。
高华仲指出原来的糖房遗址。
“高家糖房”复原图,沈从文曾在此居住。高华仲供图
糖房旧址上已立起新的民居。
“但真的历史却是一条河。从那日夜长流千古不变的水里石头和砂子,腐了的草木,破烂的船板,使我触着平时我们所疏忽了若干年代若干人类的哀乐!”
——《湘行散记》
□蒋蓝 文/图
2017 年 12 月23日一早,我在内江市。大雾弥漫,几米开外就不辨人影。这样的浓雾成都不可遇,反而是在沱江之畔的城中仍是浓得化不开。到了中午浓雾略散一些,可以看到壮硕的黄葛树,行人疾步带风,在起伏凸凹的街头巷尾,他们的身后带起了兀自低飞的团团水汽。
与诗人陶春、谢银恩汇合后,去内江市市中区图书馆举行讲座。闲谈里得知,沈从文曾经来过内江,而且生活了3个多月。
壹
被拆毁的糖房
高华仲1935年出生于本地的花子坪,职业警察,担任过内江市东兴区公安分局副局长。其祖居地位于内江县第四区烈士乡(1949年之前叫宗溪乡长山村4组,1950年后乡名改为便民乡,现在为双才镇双才村4组),那里恰是沈从文参加土改工作队的驻扎村。高华仲有七兄弟,他排行为五,古道热肠,近年详细研究沈从文先生在内江期间写的38封书信,做了详细的田野调查,已为多批外地沈从文寻访者担任向导。
我们穿过一座水库,顺两三米宽的花子沟小河蜿蜒于赭红色的丘陵之间,穿过一条约一公里长的冲沟,便到达右侧坡上的沈从文曾居住的糖房旧址,为四合院后面的一排正房。右侧是糖房的大木桶,居中是青石板方形院子,下面是糖房的“漏棚子”。总面积约两千平方米,呈“四横两正”的空间结构。
遗憾的是,当年的糖房已经拆毁,只残存一二堵土墙。70多年前的宽大石阶还在,空地上堆放着很多精雕细刻的青色细质砂岩雕刻残件,来自花厅、花台、柱础、石碑、梁柱、磨盘、石狮子……上面长出了青苔,露出了时光斑驳的痕迹。高华仲说:“房子中侧屋是糖房的堆糖处,大方石柱,有大门栏,还有秘室,墙中有一个孔可以藏金银。还有大到可容一二百石的木糖桶……”糖房简陋而实用的设备曾经让沈从文充满了好奇。
高华仲带我来到旧址的石板坝子上,比划自己记忆中以及沈从文家书里描绘场景的具体位置。他说:“我的祖父高代兴人称‘高百万’,在双才镇开设了糖房,后来又在资中县银山镇开设糖房。抗战期间,四川省修建成渝公路,其中资中县到内江县41公里,我祖父捐资总款的六分之一。开设糖房其实很辛苦的,祖父租用了十几头水牛,五班倒,用来推动压榨甘蔗的石磙子……可惜糖房拆除得差不多了。不过,土墙上密藏金银的那个洞还在呢。”
在这个宁静的村庄里,周边还留着大片竹林和杂树,一是在于退耕还林,二是青壮劳力均外出打工,村里不但不见一缕炊烟,甚至连犬吠也听不到一声。偌大一个村落安静极了,阳光泼洒下来,在地面反弹而起,与齐胸高的丝茅草亲密纠结,发出哗哗哗的流淌声。小山顶没有旧时那种村落标志式的大树,斑鸠、麻雀麇集,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一如沈从文家书描写的那般宁静美丽……
贰
家书里的内江
1951年10月25日,沈从文随同北京的土改团,启程参加四川农村土地改革。土改团约有六百多人(张新颖《沈从文的后半生》里的数据),先乘火车到汉口,然后分坐两艘轮船逆江而上抵达重庆,再分散下乡。沈从文于11月4日到重庆,分在西南第八团四队,11月13日到达产糖的内江县第四区烈士乡驻地。沈从文所在的队伍,一共有104人,由来自北京的教师、干部、作家、学者等人士组成。
平心而论,内江土改之行,尽管条件艰苦,但实际接触山川风物和现实人事,一直以“乡下人”自谓的沈从文,自然愿意深入到乡村,而川南与湘西的山野差距并不太大,他毕竟熟悉那种特殊的味道。同时他还有一个隐秘的愿望:希望借此亲身参与历史变动的机会,尝试寻找与新时代相结合的文学方式,重新开始写作。
“今天下午(1951年11月8日)二时半到了内江县,是川南大地方,出糖和橘子,有文化,多知识分子……地方有文化,也有文物……水名沱江,大如沅水(沅江),清而急,两岸肥沃无可比拟,蔗园、橘子园都一山一山连接。这几天橘子还未下,一片一片金星。土地之厚,除山东胶东所见,实在无可比拟……”浮光掠影的书信文体里,仍有不时跃起的才思之翅闪烁。这是沈从文寄给妻子张兆和的第一封家书,他进一步描绘他眼中的内江县:“这地方出糖,所以蜜饯甜得少见。一来招待即是这种甜蜜饯。”1950年代初市场供应尚可,加上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入川,甜城内江就给沈从文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叁
“糖坊的姑娘”
内江县当时的甘蔗主要为青皮蔗,并不粗壮,但含糖量较高。可见本地蜜饯深合沈从文的心意。作家聂华苓《怀念梁实秋先生》一文中提到一个细节。1980年她回大陆,在宴会上见到沈从文,发现沈先生很少吃菜。他说平时只吃面条,但吃很多糖。“我问:‘为什么吃那么多糖呢?对您身体不好呀!’沈先生笑眯眯地说:‘因为以前我爱上一个糖坊的姑娘,没有成,从此我就爱吃糖’。”(《情忆·名人·美文》)因为痴迷于糖坊姑娘,就养成爱吃糖的习惯,沈从文爱而近痴,痴得可爱。置身于“蜜饯甜得少见”的山村,沈从文是否产生甜蜜的回忆不得而知,但他的心情一点不坏。
平时缄口而行,客气微笑,写信成为了沈从文记录新时代、新时空系列变化的唯一抒发方式。“我住处是个大糖坊(编者注:此处糖坊实为高家糖房),在山顶上,属于地主‘高百万’家产。”沈从文在1951年11月19日写的家书中,如此描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对此,高华仲已经考证得很是清楚。“糖锅日夜沸腾,原料如山堆积,成品如山堆积……”沈从文用文字还原了当时制糖的场景:“特别是糖坊中一切,空气动人得很。大圆亭子有三丈高,用石柱子撑起,中间一个榨,两个大石磙子如方桌大,竖立起来,把一簇簇甘蔗从孔口送进去,甘蔗汁就流到沟里,泄到另外一处去。三个水牛拉动碾辕,长到二丈多,一共两件,和大梁柱一样,悬空挂起。牛走动时,后面喝牛的就吹口哨跟在后面,一天分五班换动,白天也点着一盏小油灯,光线黯黯的,一天要榨一万多公斤甘蔗,熬糖二百来公斤……”
人物简介
沈从文(1902年12月28日—1988年5月10日),原名沈岳焕,乳名茂林,字崇文,笔名休芸芸、甲辰、上官碧、璇若等,湖南凤凰县人,中国著名作家、历史文物研究者。
14岁时,沈从文投身行伍,浪迹湘川黔交界地区。1924年开始进行文学创作,撰写出版了《长河》《边城》等小说。1931年-1933年在青岛大学任教,抗战爆发后到西南联大任教,1946年回到北京大学任教。新中国成立后在中国历史博物馆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工作,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历史与文物的研究。1981年出版了历时15年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专著,填补了中国物质文化史上的一页空白。
沈从文一生中,有着五百万字的著作文章,《边城》《长河》《从文自传》是他的代表作。他的作品被译成日本、美国、英国、苏联等四十多个国家的文字出版,并被美国、日本、韩国、英国等十多个国家或地区选进大学课本,两度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候选人。
沈从文的妻子张兆和是知名的“合肥张家四姐妹”之一。张兆和1932年毕业于中国公学大学部外语系。毕业后任中学教师,1949年就读于华北大学二部。1941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短篇小说集《湖畔》《从文家书》等。曾任北京师范大学附中、师大二附中教师和《人民文学》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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