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德政坊
◇范丽
盛夏，白晃晃的光照着，闪都不闪一下地抱着鹅江城。树叶被烤糊了，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曾经饱满的花朵也如老女人的乳房一般干瘪地低垂下来，整个隆昌城被晒得要满城冒烟，再一秒，或许就要冒出火了呢。
正午一点半，我讲解送走一批参观南街古镇的客人后，倚靠在猴子牌坊的抱古石上，牌楼的阴影带来些许阴凉，我就地打起盹来。
“嘿，嘿，姑娘醒醒，醒醒，快随我去看打龙洞”。迷糊中，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一只体型健硕，头戴官印的石猴单手臂挂在牌坊雀替上，正用一双灵动的眼睛看着我，身体在半空荡着秋千。煞是可爱顽皮。
“哦，我认得你，你就是觉罗国欢德政坊顶上那只猴子。”我一下子有了精神。“看打龙洞，好得很呀，我以前只在书上见过呢”。猴子拉起我，我便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俯瞰，十三座牌坊，呈念珠状地贯通县城南北，德政坊、节孝坊、百岁坊形态各异、错落有致。飞檐翘角层层上收，鸱吻刹尖，展翅欲飞。四柱三门三重檐的形态，高大雄伟，在骄阳下沉稳而古朴。
转瞬，就随那顽猴来到了一寺庙前。龙潭寺，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在烈日下尤显耀眼。一排手持火枪鸟铳的衙役，正全神贯注地瞄准寺庙左边的大洞口。
“看，觉罗国欢大老爷来了”。顺着石猴指的方向，一位气宇轩昂的美髯公步履稳健地走了出来。只见他目光炯炯，神态雅致，举手投足间亲切随和。只是，眉头轻皱，似有未解难事挂碍在心头。
“各位乡亲，同乡官绅，我隆昌城已经大旱数月，暑气蒸腾，四野枯焦，饥荒严重。虽已在南门求雨三天三夜，又在回龙观摆下香案七天七夜，也不见半颗雨点落下。各位衙署文武、耄老士绅已经在龙潭寺叩拜了七七四十九天，却依旧烈日当头，苦我百姓。看来，老龙王没有理睬我们的诚心。今天，我来给龙王敲敲门，让他听到响动，快快降雨救我庶民百姓。”
“预备，打！”一声令下，众枪手齐扣扳机，枪声噼啪雷动一片，洞口烟雾弥漫。却依然晴空万里。“老爷，住手，这样炮轰枪打的要是得罪龙王爷，可怎么办呀？”几位乡绅站出来说道。觉老爷朗声回道：“各位莫怕，云彩耸入天顶，得震一震才低得下来。如有不恭不敬得罪了龙王，我一个人担着。”我正看得入神，石猴突然扯我衣襟： “看，有乌云！”。果然，天边有了些许黑沉，刚才还明晃晃的太阳光被乌云遮住。刹那，狂风大作，金蛇乱舞，雷鸣电闪，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干涸开裂的泥土上，庄稼在风雨中欢畅得摇头摆尾，滂沱大雨如注而下。
众人大悦，冒雨奔走高呼：“觉罗国欢大老爷冒罪祈震，功德无量，功德无量！”我看得目瞪口呆，回不过神来。石猴无比自豪地说：“我们大老爷厉害吧，他无畏神勇，爱民若子。走，再随我去看他办的学堂。”
我的身体再次轻飞起来，一路向南，直奔云峰关隘。关口内车水马龙，一派繁忙。肩上搭块粗布挑盐的，头上包块白帕子牵马的，割猪肉、打烧酒的，人声鼎沸，很是热闹。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大冲口韩家坡。站在韩家坡，左面可以见到石锣和石鼓山，右面看得见飞来石，此处树林茂密，景色宜人。静听，有娃儿朗朗读书声入耳。与关内浓郁的商贾之气迥然不同。
细看，只见一排青瓦灰砖白墙的书舍修葺整齐，学童们正端坐诵读。一先生穿青衣长褂，拿戒板，踱方步，课堂秩序井然有序。石猴挠着耳朵说：“这是国欢老爷自己出钱捐资修建的学堂，那位先生是老爷从长白山老家请来的，知四书五经。国欢老爷雅量虚怀，认为教育兴百业才旺，十分重视读书。”
正在这时，觉罗国欢大老爷进了书院，随从几人放下沉甸甸的两个木箱。那先生见状，忙忙出书堂恭手迎见：“老爷又将俸禄拿来买书了，造福于穷困学生，此乃深仁厚泽之举。只是长白山老家重病在卧的高堂，老爷还是要回家……”觉老爷摆摆手制止先生说下去，转身看向读书的娃娃们，言道：“德教不兴，则百业难成。农耕、办学是县中大事。虽我有心，但靠我一人之力难举，现已发动县衙官吏每月捐五十文俸禄助学，也定下官员乘马坐轿、饭菜供应、办事差旅不可奢侈泛滥之规矩。合大家之力，兴办学之风，育仁惠之才”。他接着又说：“那些送娃娃读书的农户，可以减免两斗租捐，考上进士的，可将名字刻在石碑上作为乡里榜样。”先生连连点头称是：“老爷德表百城，增秀莲峰，子民有福啊！”
石猴也在旁拍掌称赞，却又立即将双臂举起，护住头上官印。这让我好奇得很。一路走来，这顽猴的长臂为什么总是高过头顶捧着官印呢。石猴看出了我的不解，笑道：“我伴着大老爷的德政坊一百多年了，从未敢轻易放手官印。觉老爷告诫过，掌印是责任，是担当。手举官印，便不可前伸，不会贪要；手举官印，就会双肩负重，脚踏实地，走得更稳；手举官印，那便是重任在肩负，万不能轻视懈怠。”
“豆腐——渔箭豆腐——”，一声长长的吆喝让我一个激灵地醒来。我倚靠在牌坊青石上，一梦醒来。刚才的一切如此真实。抬头仰望觉罗国欢德政坊，那头顶官印的石猴，已然走进了我的梦中。坊上 “民悦无疆”， “节用、爱人”被雕刻得字正气高，在斗拱额坊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愈发醒目。分明就透出了一股凛然大义之势。
千年古驿道蜿蜒向前，青石板路面上林立着德政坊、节孝总坊、百岁坊、乐善好施坊，排列得壮丽威严。这一座座立体史书，也如一面面可正衣冠的铜镜。
前一秒，石猴带我梦回德政坊。这一刻，牌坊门柱上的楹联如此清晰地跃在眼前？“青石古坊铭刻廉洁正气，千年驿道延伸国富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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