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清明 我在想一个写诗画画的仪陇人
◎陈兆平
1
瞬间，人流尽散，东西南北中，都有这群人去的方向。 笔会结束了，从八里庄的鲁迅文学院出来，我奔向火车站返回四川，他向我挥手之后又去忙了。北京的四月，春和景明，他一头长发在风中飘飞，如同春景里日渐透绿的树叶，凉薄，但笑容如春风拂面。
这是二十九年前，他留给我的最后印象。
那时我回到仪陇， 后来去了南充，再后来去了成都。一隔经年，音讯全无。我知道是我的失误，没能及时找到他新的电话， 没能主动向他问好。其实，我心里一直想的是，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的。
十四年前的一天，突如其来的消息说，他走了。当时，我在成都一家报社上班，刚刚采访归来，坐在电脑前，我难过得写不出一个字， 最后索性伫立在窗前，看着窗外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和川流不息的车流，一直在眼里打转的泪水，从脸颊上倏地流了下来。
在那一刻，我只能用这样的泪水来表达我的忏悔与哀思。
那之后的每一个清明，我都会想起他，想给他写点应该写的文字。
这一等，就是十四年。今天，真的该好好坐下来，写写我的这位大哥了。
大哥名叫何首巫， 与我同乡，都是仪陇人。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在诗书画都有一定造诣的何首巫，当年也曾何等风光。
2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何首巫还叫何首乌。
当年， 仪陇县城还在金城镇。我住在工人文化宫的一楼。正值春节前夕， 有一天上午我正在家里写作，突然听见窗外有人喊我的名字，我起身一看，一个一头长发的东北大汉在喊我，可是我却不认识他。走出门去，确认了双方的姓名后，我们的手紧握在了一起。
真的有些抱歉，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何首巫还是一个诗人。至于他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一直没敢问他。
文学就有这样的魅力，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因此瞬间变得热络起来。
原来， 何首巫当时是回家省亲，并且专程到县城来找我们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那时候，一个小县城也有许多热爱文学的人，只是，没有一个留有何首巫那样的长头发。
我依稀记得，当时我领着他一路走进县委大院，见到了王勇，并吃上了老家香喷喷的腊肉，后来还见到了时任县委副书记张思智，这个父母官也是一位痴迷中国诗词的人。
后来，他从北京给我来信，说是给我联系了一家出版社，要我去北京修改书稿。这就是我的第一本散文诗集《第一支情歌》的出版经历。1989年3月， 我在中国作家协会八里庄招待所写下了这本小书的后记， 取名为《初生的春天》。
当时，何首巫正在鲁迅文学院读书，他邀请他的好友、《诗刊》的编辑宗鄂给这本小书设计了封面。没想到的是，这本稚嫩的小书后来竟然还影响了一些人。再一次见面时说起这段经历，何首巫开怀大笑，热情洋溢。
这是我在1985年第一次去北京领奖后，时隔四年再去北京，我们三个人在一家饭店吃饭后服务员主动将剩下的菜打好包让他带走，另外一个人是宗鄂。那时候，我们都很快乐。
也就是这一回，我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叶文福，他的诗歌《将军，不能这样做》当年名扬天下。几乎每见到一个人时他都要先拥抱，然后高声朗诵他写的诗歌……
3
应该怎样描述诗人何首巫呢？
用诗人宗鄂的话说，首巫有一副川剧小生的脸庞和一双会笑、会说话的眼睛。他的眼睛一笑，便生出一个鬼主意，他的笑让人感觉亲切、热情，给人一种信任感。
后来才知道，何首巫喜欢读艾略特的 《荒原》， 喜欢读金斯堡的 《嚎叫》。他喜欢余光中，也喜欢艾青，他从大诗人的作品中吮吸诗的乳汁，化为自己的血肉。
那时候，他创办了中国新诗讲习所，还创办了刊物。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何首巫的这一举动点燃了许多人的文学梦，并乐此不疲。英雄不问出处，无论你来自哪里，只要你有对文学的热爱，他全部接纳并给予激励。
二十七年前的那个春天，我和何首巫在鲁迅文学院相聚， 当时已名震歌坛的郁钧剑居然也来听讲座， 他也是首巫大哥的好朋友。以至于在闲谈时，有人要给我们三个人拍照， 这两个大个子男人趴在我这个四川小个子男人的肩上露出灿烂的笑，遗憾的是后来多次搬家，这张珍贵的照片早已失传。
4
何首巫青年时在东北当兵，后分配到辽宁铁岭工作，并娶了一位北方姑娘为妻。他先后去了西北大学、鲁迅文学院、北京师范大学读书，带着一家人租住地下室，成为了一名“北漂”。
军旅生涯， 磨炼了他的意志；名校学习，开启了他的智慧；名师指导，加强了他的国学修养； 海外办展，使他视野开阔，声名鹊起。
我没想到的是，大哥后来又走上了书法和国画之路。
何首巫后来说，“书法是我之骨骼，国画是我之肌肉，诗歌是我之灵魂”。
原来， 何首巫从小就喜欢书法，他在决定走入这条道路后，临遍了历代名帖，吸收前人的精华，构筑自己书法艺术的深厚根基，以至于后来他的书法作品得到圈内人的好评，“形神兼备，达到了形象美、神韵美的和谐统一”。
不仅如此，何首巫在组织书画活动的同时， 自己也开始研究国画，并参加了一期国画班的学习。有人后来评价他说， 何首巫是个大气魄国画家，因为他的山水画达到了高境界。
诗论曰———
“诗者，天地之心。”
“诗者，民之性情。”
“诗为天人之合。”
就在何首巫走了之后，我才在网络上看到了他的书法和画作。特别是他的《田园之颂》《山中故事多》等作品，气势磅礴，意趣盎然。
“我乃蜀国人，常做江南梦。”何首巫的这一句话足以让人看出一个现代诗人的风雅之貌。他在追求艺术的道路上，一直保持着精神上的鲜活与朝气。他曾经在《行者》诗中这样表达———
“当我上路，当我选择远行，我就是一个行者。
我走出漂泊，我走出失望，我走出挫折，我走入经典的祝福。
我举起昆仑的高昂，邀来屈原、邀来李杜、邀来苏东坡，邀来李煜、邀来艾青、邀来拜伦……
为火淬的诗句，为光芒万丈的诗句，为唤醒灵魂的诗句而干杯……”
豪放的诗句折射出何首巫浪漫的心路历程及包揽中西、融通古今的文化诉求。有胆有识的何首巫在京成立了中国诗书画研究院。 他披荆斩棘，多年来策展一百多项次，出版书画集几十卷册， 吸纳研究员近千人，被誉为撼动书画艺术格局的一匹黑马。
后来，何首巫担任中国画研究院院长助理。就在“他的才华将派上大用场”时，无情的癌症让他渐渐形容枯槁并最终夺走了这个仪陇人的艺术生命。
5
这个清明，又是人间四月天。
首巫大哥，坐成都春光里的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的家乡早已通了高速公路，不久之后还会有风驰电掣的高铁。
如果你想家了，就回去看看吧。
我宁愿你是春天的一片绿叶，永远在仪陇县的何家湾滴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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