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运动会

陇东报 2019-12-07 00:45 大字

林超然

父亲仍不答应。

算上这次,我都申请三次了。

灯塔乡的运动会,肯定非常热闹,我做梦都想去,可乡政府所在地离我们的小村有二十多华里。

我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悄悄跟着去。路上,我同父亲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能落下太远,又不能被父亲发现。

一开始还可以,没多久我就跟不上了,后来干脆看不到父亲的背影了。我想喊,但一怕丢了小男子汉的面子,二怕父亲会赶我回去,就忍住了。

这是一条羊肠小道。两边多是树木、荒草,看不到路通向哪里。走不了多远就会遇到几座坟,吓得我头发一次次竖起来。

我总算看到了运动会,过足了眼瘾。

午休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了饿。因为兴奋,早晨我没有好好吃饭。兜儿里所有的钱只够买一个面包。这个面包被我三口两口就吃掉了。

父亲在不远处吃着“精粉面包”。他撕开面包油汪汪的皮儿,里边像棉絮一样雪白雪白的。我咽下了口水,也咽下了泪水。决不吭声。

有人说目光是有重量的。父亲突然侧身,他看见了我:“你可真行,自己跑来的?”我没有丢人,没有“哇”地哭出来,而是很骄傲地、沉稳地像一个大人一样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届运动会的万米冠军,几年后搬到我们村儿定居。我一下就认出了他,他走路的姿势、奔跑的动作我都清楚记得。由此可见,运动会我看的有多用心。

第二年,我上小学了。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小学时代、中学时代。我的体育不大好,每一项都只是刚刚达标的成绩。当运动员注定是不合适的,那就当观众好了。观众也要有人来当不是?

值得一提的是,小学五年级我曾被初选进过秧歌队。但很快就被刷下来了。我的节奏感、韵律感很差,动作古板、僵硬、丑陋。

大学时,有个同学突发奇想,决定教我跳舞,教我学“一百○八步”。后来不断降低难度,“七十二步”、“三十六步”、“二十四步”,末了,就连当个教“十八步”老师的想法他也没有得逞。他说:“你有些关节,好像已经长死了。”

如今,广场上总有各种“舞”。我注意到,边儿上看的许多观众,一听到音乐、锣鼓点儿,就站立不稳,随之身体会剧烈摆动。相信他们选进秧歌队,很难被刷下来。

大学时的运动会,照例我是要当个好观众。

但因为读的是中文系,很快,就对“运动场上红旗飘,运动健儿逞英豪”这类宣传稿儿的水准,有些不满了。

某次运动会,我一个人的战斗,让广播里的“中文系来稿”绵延不绝。

同寝室的一个兄弟,是长跑健将。我花了不少时间,给他量身定做了一首诗,准备让着他和这首诗一起在运动场上激情飞扬。

“你是大山的孩子……”播音员也是我们班同学,她还没读上几行,就在抬头观望的间歇发现,我那位兄弟已经悄然离开了跑道——他岔气儿退场了。

参加工作,是在一所高校。

我竟然以运动员的身份参加了运动会的接力比赛。我没有速度,但有年轻。年轻,有时就不由分说。

我跑的一段儿,有弯道。几乎毫无运动经验的我,脚底拌蒜一下就摔了出去——我绊倒了自己。我很快爬起来,顾不得体会有没有受伤,只想着让自己继续“飞奔”。

我们这组后来跑了个亚军。第四棒儿撞线时,与冠军组只有一步之遥。第三棒儿若不是我而是别人,那么冠军应该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那一次,我的膝盖和肘部都流了血。疼痛,多日方休。

此后,运动会比赛,院长便不再叫我。

在我,运动会一直是一种别样的节日。

许多年过去之后,有什么发生了变化?是年龄。而且这种变化让我始料不及。

单位运动会规定,男子1978年至1969年出生的为“中年组”,女子1973年以前出生的是“老年组”。“上线”的女同事颇受打击,很有些愤愤不平。

我更不好接受。按这个标准,我在“中年组”,而我的夫人却在“老年组”。谁能想到,一个“中年组”的男人,一不小心娶了个“老年组”的女人。

这届运动会,我早早就起床了。非常有经验地给自己备好了书报杂志、水、药、小吃食、手机充电器、坐垫儿……

检阅结束之后,我准备去观众席落座。但我很快就发现,运动场太小了,学生太多了,根本没有我的位置。

同事问我:“你怎么了,没事吧?”他可能看到了我意外和无辜的表情。

我透过人缝儿站着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明年就进老年组了,我得重新定位“我”和“我的运动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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