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流溪绕官坟
◎庞惊涛
◇官坟咀小档案
地名:官坟咀地址: 西充县车龙镇龙滩河对面,地处西充、嘉陵、蓬溪三(区)县交界处。
传 说 : 元 至 元 十 七 年(1280年)开始,流溪县有七八名县令死后葬于流溪侧, 百姓将其墓地称为官坟咀。巧合的是,嘉陵区大同乡也有一个同样名为官坟咀的古村落。
伏天已经过去,高温却不肯走,刚刚醒来的车龙镇, 尚未褪去一宿的汗濡,又被接踵而来的热气蒸腾。
晨露在枝头是看不见的, 暗丛里倒是有,可一碰就挥发,像刚刚寻找到的一点历史线头, 尚未牵连成线,那线头便断了。
我站在车龙场镇废置了的广播站发射塔下打量龙滩河对面的官坟咀,想象着这里曾经的车水马龙,隐约看到了海市蜃楼的线头, 线头的一端,连着我耽于想象的童年。
这是我时隔30多年后, 第一次认真打量官坟咀。石桥卧波,河流蜿蜒,庄舍点缀,青山隐隐,层次清晰的夏季村景之下, 是非同一般的地理布局, 即便不是水平高上的堪舆大师, 也能从中依稀看出它市集勃兴的历史脉象。
然而,百年一瞬,传说中的古流溪县治所连昙花一现的证据都难寻索,空留了传之数辈的传说。这些传说中,关于官坟咀的名之得来,是童年想象最丰饶而激越的一部分。
好友文东的文字记录里, 完善了我小时候从长辈口中听来的关于官坟咀的传说, 这使得我这一次打量, 有了穿越历史和接近于历史的深度:
南宋理宗天祐末年 (1258年),元兵南下阆州。守将杨济、蓬州守将张大悦闻风而降。元兵从北、西进攻流溪,西充、顺庆、广安一路势如破竹,沿途州县尽遭屠虐。
元至元十七年(1280年)开始数年间, 流溪县先后有七八名县令死后均葬在依山傍流溪之地, 百姓将其墓地称为官坟咀。
一枕流溪,青山做伴。官坟咀的取名,正是民心追念的一种方式。而古县治所在留给童年的我最大的想象, 正在于贫瘠土地上的繁华寄望与风流润泽。你不难理解,当年那个执枝条为鞭、策水牛为马,以河滩地为疆场的少年, 驰骋在水草丰美的想象世界里, 怎么可以视传说为现实,把矫情当激情;你也不难理解,当年那个着凉鞋为戏屐、 着海魂衫为袍服, 以麦垄为舞台咿呀唱戏的少年, 举步腾挪在才子佳人的剧情里,怎么可以一人连台、万人喝彩。是传说赋予了他勇气, 还是想象赐予了他力量,或者,是那些早也被荡平了的官人坟头迷人的石纹, 启迪了他的智慧?
或许晚一辈而同样沉迷于车龙历史掌故考索的文东能作出解答。不知道他的童年里, 有没有和我一样的梦想: 或是一次夏日里在龙滩河的深潜, 突然发现古城遗落的一砖一瓦;或是水牛放肆的一次偷食,会在地里扯出一件官人的杯盏;即便是盗墓贼频繁光顾导致已经倾颓的古墓里一次寻常的深入, 也可能意外发现一个显赫的家族。
然而,我还是在23岁那年,走出了车龙, 也走出了关于官坟咀的传奇。落身在繁华的大城市里,一晃就是23年。半生经历里,城市乡村平均分配。在临界线刚好划出的时刻,我又开始思念那个曾经无限、 但又无限丰饶的童年,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围绕官坟咀的传说接力, 开始出现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断代。未成年但是在崭新的县城里长大的“00”后们, 是不屑于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想象的。他们想象的方向,在更繁华的城市和更诗意的远方。
我不能拖他们的后腿,还有,历史的后腿。我只有啃历史的前脚,历史的前脚充满乡愁。乡愁的聚焦点,便是官坟咀。
我在开始认真的写作后, 缺乏想象力成了我的致命弱项, 这让我无法写出类似《盗墓笔记》这样奇幻瑰丽的小说来。好在情怀还在,情怀是我的以梦为马,他让我驾牛为马,重返官坟咀, 思考这一地与数位官员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牵连。
南宋理学家、 蜀学集大成者魏了翁在他的应酬文字 《果州流溪县令通直郎致仕宋君墓志铭》里,留下了一个好官的历史线头。 在这篇墓志铭里,这位出生于彭山、就学于蒲江的宋蕴宋先生, 曾在果州流溪县当过县令。铭文赞其“以庸代役”“发廩救荒”等政绩,虽不免有谀墓的成分,但究属实情,其临终之戒子,更见清廉好官本色:“吾自幼立学不妄语,不欺暗,教人子如己子,理官事如家事。虽忧患困踬,然所为无不可语人者,一夕之枕晏如也。”教人子如己子,理官事如家事,即此两端,其为官为人即见一斑。
惜乎宋蕴并没有葬在官坟咀,按照墓志铭的记载, 宋蕴的两个儿子宋少章、宋秉国将父亲葬在彭山县鼎鼻乡安东里。魏了翁赞扬他:“一心存存,万善攸集,岂惟子孙赖之,使国人弟子咸有所矜式。”
历史再往前推,一个比宋蕴还优秀的流溪县令早就已经示范在前了。他叫嵇适,大约在公元1000年前后,从石首主簙调流溪令,时年48岁。在来流溪县前,嵇适在石首就很有政声。“尝按部民父子坐重辟者,使父抵法而子免,人称其仁。”嵇适仕途蹇促,然“不为虚言奇行以邀声名, 委蛇乎州县之职而优为之”, “其与人交不逆诈不苟防,终身无与嫌怨者。”安于下位,终卒于官舍,比起那些不安于位、成天想着怎么往上攀爬的官员来,嵇适的为官之道确实有些另类。有这样的孤心素志,也难怪他能教育出优秀的子弟,他的幼子嵇颖后为兵部员外郎, 是参知政事张方平的舅舅。可惜命薄,刚被召为翰林学士,还没来得及谢恩就死了。
嵇适死于合肥任所, 按情理推断,也不会葬在官坟咀。由我考证的流溪县663年的建置存在史来分析,按照五年一轮换的概率,车马往来流溪县的县令起码不少于一百位,其中,相当一部分县令不幸因病死亡而最后葬在了这里。历史风烟吹过, 他们没能留下名字,但却留下了一个让人着迷的地方传奇。
更有传奇性的是,嘉陵区大同乡也有一个同样名为官坟咀的古村落,这个古村落似已认定的古流溪县治所在地———嘉陵区金凤镇仅数里之遥。两个相同的地名, 可能印证了我的一种猜想,即古流溪县在600多年的建置存在史中, 曾有至少一次县治所在地的迁移,即先在金凤,再迁车龙;或先在车龙,再迁金凤。
我无意于县治所在地之争,则无限同慨于文东的叹息:或许一个历史上存在过的小县城在书写历史人的眼中不必太费神,于是定义武断,结论飘忽,全然忽略了一个地域人的情怀。现代志断定的结论,需要从历史的前脚里寻找佐证,推翻的可能性其实已经微乎其微。
蒸腾而起的热气,让我迷茫得想不出答案。下山的路,似乎在一瞬间被长满了的野草封堵了,何处突围,成为突然逼近的一个现实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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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充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西充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