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二厂有位“摇一摇”
□ 王建平（高坪）
摇一摇？谁的爹妈再傻也不会给娃取这样一个名儿。
话说阳春三月这天上午，10时许，人流潮水般“哗哗哗”地往里涌入果城大酒店，显示屏上“恭祝尧德品老太爷八十大寿”十分醒目。
认得的、 打过交道的人都晓得尧德品15岁那年，随他二叔尧天祥从陕南逃荒来到南充第二缫丝厂的。 他二叔被分在茧库里扛茧包子。茧包子立地上，高出尧德品半个头，有两人合抱那么粗。他二叔求人将侄儿安排到缫丝车间当送茧工， 不再扛茧包子。 尧德品开始脑袋一甩，“不去！” 他二叔圆脸一下子变长，粗起嗓门说，“茧包子一包几十斤， 把你娃儿压成尧矮子， 二天就讨不到婆娘了。”尧德品的脸“腾”红如鸡冠，没敢还嘴。
尧德品读过初中，才送一年茧子，就懂得不少理论。 一天他问他二叔，“二叔你每天扛上扛下，扛进扛出，肩上的茧疤比铜钱厚， 你知道哪一季的蚕茧最好？”他二叔眼一眨，摇头。尧德品嘴一张，春茧好嘛，气温适宜，蚕宝宝的桑叶吃得充足，缫丝时断头少，解舒率高。“嘿！你娃娃进厂没几天，就懂得起这些，怕日后要甩你二叔八条街哦！”尧德品一听，收住笑，“二叔，我不想当送茧工了。”“为什么呢？”“因为， 因为我天天看着她们奶娃，就想起我妈。”尧天祥听后，心里酸酸的。侄娃3岁那年他妈就得病走了。 他一把搂住侄儿的肩，眼睛使劲地眨，将两汪泪水眨干。
尧德品刚满18岁，厂里调他去管原料，不到一年时间，他仅凭手感就能识别出上车茧与次茧， 以及近十种不同的下茧。顺手捞一把，就能识出是春茧还是夏秋茧。长辈们夸赞他，他搬出书上的一句话：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他说他以后还想到乡下住队跟养蚕户学习养蚕，弄清黄斑茧、柴印茧、双宫茧、畸形茧、特小茧……产生的原因，探讨减少下茧的方法。如愿以偿，过后他真去了养蚕基地，在那里待了差不多20年。
《喜洋洋》的旋律一起，主持人将尧德品请到舞台中央。只见尧德品身着红色丝绸对襟，外套黑色马甲，他扬起白花花的头，脸色红润，堆满笑容，左边右边中间远处近处不停地顾盼示意，生怕没招呼到哪个角落。他抬双臂向台下致意。哇！他左手衣袖有半截是空的。哦！原来他只有一只手，难怪不少人叫他“摇一摇”，错，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不信，听我往下说。
尧德品48岁那年的夏天，在运干茧途中， 遭遇泥石流翻车， 左手被车门挤断，成为南充第二缫丝厂的“尧一手”。上世纪90年代初，55岁的尧德品退休后一家老小就在高坪镇安家。 南充栽桑养蚕有1000多年的历史， 新中国成立以来，蚕桑产业得了传承和发展， 高坪镇几乎家家户户都养蚕， 数不清的养蚕户都接受过他的养蚕指导。 让高坪的养蚕重点户难以忘怀的是， 尧德品他老人家65岁那年， 在高坪镇用仅有的一只手创下过惊人之举。
这年春天， 高坪茧丝绸学会为做好春茧收购工作， 就在镇中学操场上搞公开验茧定级定价观摩活动。 现场有定重茧篼、电子秤、磅秤、台秤、50克秤、天平、烘烤箱、剪刀、计算器……墙上有各类茧子的彩色挂图，《蚕品种丝质指标》《桑蚕茧上茧茧层率分级标准》《各类茧定级表价格表》, 台桌上摆有多堆当季的样茧，样茧上标明等级与每公斤的单价。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多年来不少养蚕户觉得在定级定价问题上一头雾水，交售蚕茧，往往是司秤员对秤上的茧子盯一眼搂一把，嘴巴一张一口价，红庄期售茧子的人山人海， 根本不给人讨价还价的机会。
现场有人拈起茧子看，拿在手里捏，再与表格上的数据比一比。 但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半晌午过去，验茧评级现场活动开始收场。
“慢！”远见一伙人风风火火杀来。打头人正是尧德品。
尧德品在台桌前一趟过去一趟过来，抓起放下，又抓起又放下。他最后在一堆样茧前停下来，抓起样茧捏一捏，眉头紧锁，放耳边摇一摇，眼睛落在价上，过好一阵才从鼻腔喷出一股气， 说，“你这堆茧子定级不准。”
台前的女工作人员说，“我们用烤箱烤过茧层率后，才定的级。再准，你们也要说定低了。”
尧德品扬脸一笑，说，“高了，你定高了。”
“嗯？”女工作人员不解，“你可是第一个说茧价定高了的人。”
尧德品的手一挥，“我们要让事实说话。”
台后的工作人员的脸先落在尧德品的脸上。
呼声四起。“赌一盘，赌一顿中午饭。”
“不”，尧德品抬起他的右手，“不赌饭，赌我的这一只手。”
空气凝固，无数眼睛移向尧德品。“你这玩笑开大了。”尧德品呢，一脸肃然。
女工作人员说，“我们就……就定级定价讨论讨论，你看？”
“讨论？好呵好呵”，尧德品说，“你可以烤出这茧子的茧层率， 但你测不到样茧的解舒率， 这茧子解舒率低于你们测定的一个等级。”尧一手说。
“凭什么呢？”那女工作人员追问。
“凭什么？就凭你这堆茧子里有20%的还没有化蛹， 没有化蛹的茧称为毛足茧，毛足茧本应禁止收购，用毛足茧缫丝断头多，解舒率不高，解舒率你们这些专家应该是知道的。”
“那，那你凭什么说毛足茧比例高达20%呢？”
尧德品没搭话， 从样茧堆子中随手抓出一小把，说，“这10颗茧子中有2颗是毛足茧，正好占20%，不信你剖茧验蛹。”
那女工作人员一怔，众目之下，只好拿起剪刀，逐个破蛹。
这时的人越聚越多，都为尧德品捏把汗。
结果呢，10颗中8颗化蛹，有2颗茧壳里的蚕正在吐丝。
瞬间，那女工作人员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尧德品呢？远去了。丢给人们一片后背与摇动的右手。
之后高坪一带就传出一句顺口溜：
“蚕茧质量高不高？ 不用谝嘴不用吵；不用剖茧不用烤，只需老尧摇一摇。”
于是，更多的人不再叫他“尧一手”，而只叫他“摇一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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