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兵
□ 张亚斌（南充）
一年一度的“八一” 建军节如约而至， 平时很安静的战友群在节日到来前显得异常热闹， 战友们纷纷吆喝着，“建军节这一天还是该聚一聚。” 定时间、定地点、定人员，聚在一起后，大家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怀念那段当兵走边防的青葱岁月呢？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还是把酒论英雄， 酒足饭饱后话那些年经历的兵人兵事。
遥想当年走边关，金戈铁马入梦来。但凡当过兵的人， 对兵之初的体验尤为深刻。对此，我铭记于心。
1996年冬天的征兵季，在亲戚朋友的劝说下，我放弃了继续读书的念头，毅然作出了当兵的决定。经过严格的家访、政审、体检等一系列程序后，我瘦小的身体如愿穿上了军装， 与150名南充籍战友准备踏上去往新疆军营的路上。
对于我的选择， 一直想我早日成家立业的母亲无法阻拦。 既然现实无法扭转，母亲也就听之任之了。听说新疆风沙大、夏天热、冬天冷，训练非常艰苦，临行那天，她躲在厨房里以泪洗面，将早已煮好的几个鸡蛋和加班加点赶制的一双布鞋揣进了我的背包里，“二娃， 说句老实话，当妈的是不想让你去当兵的，但又盼你有个好的前程，到了部队后好好干，给我们争口气哈。” 母亲没读过几天书，泪眼婆娑中说出的话，字字扎在我心上。
在夜色掩映下， 不善言语的父亲用自行车将我送到了县城的集结地。 当时情景，至今记忆犹新。县武装部前的坝子里，接兵干部来回奔跑，做着出发前的各项准备工作， 嘴里喊着一个个还不熟悉的名字；与我一样胸前戴着“当兵光荣”大红花的新兵，有的与父母相拥话别，有的与初恋女友悄悄说着情话； 有的则喜形于色， 对前来送行的同学或朋友当场夸下海口，“大家请放心，明年这个时候，我保准扛上一杠一星回来见你们！”
离别的音乐和鼓声响起，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进队伍， 向站在操场角落处目送我上车的父亲挥了挥手。 上车、出发，汽车缓缓地驶离了县城。晨幕中，故乡的身影在车窗外变得逐渐模糊起来。
第二天， 我们与省内各地进疆的新兵在广元火车站集结， 从这里开始踏上前往乌鲁木齐的军列。长途乘车前，首先得把肚子填饱。十名新兵围着一口大锅，一碗白水煮面就着一个馒头下肚后，我们匆匆背起背包，奔向各自的车厢。列车徐徐启动， 离开满目葱绿的四川， 进隧洞、翻山越岭、穿越一望无际的戈壁……向着中国的西部一路前行。 经过三天三夜的行程，凌晨3点时分，还在睡梦中的我们突然被接兵干部刺耳的哨声惊醒，“火车马上到站了，大家醒醒，赶紧收拾行装准备下车。” 在接兵干部的引领下，军列停靠的站点，我们不知道是哪里，只知道当时下车后， 即被接兵干部催促着到站前广场集合， 然后按花名册挨个点名，点到的即被拉上对应的军车，然后前往各自的军营。
坐在军车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经过长途颠簸后，已没有了先前的兴奋和激动，心里都在想着同样一个问题：“下一站，我们将去向哪里？”车窗外寒气袭身， 丝丝冰冷的寒风钻进紧裹的军大衣内， 如刀割般疼痛。 蜷缩着身子，大家挤在一起却没有丝毫倦意，只盼着下了车后能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
载着新兵的军车在夜色中驶进位于戈壁滩上的营房，待汽车发动机熄火后，又是一声声尖厉的哨声响起， 所有新兵在接兵干部的催促下， 喊着还不整齐的“1、2、3、4” 口令向营房后的训练场集结。这时，几位穿着军大衣、戴着棉手套、肩扛星星的军官早已等候在原地。“稍息”“立正”，待接兵干部挨个点名确认所有新兵安全到达营地后， 新兵营营长发话了，“欢迎大家步入军营， 从你穿上军装那一刻起，你就是一个兵。从今以后，从一名普通老百姓怎样成长为一名合格士兵，从你来到军营这天起，这个大熔炉就是你脱胎换骨的地方！”
新兵营营长的话掷地有声、 铿锵有力，至今还在耳畔回响。回到连队，我们吃了新兵连炊事班特意做的第一餐欢迎汤面后，被连队各新兵班班长领回寝室，然后倒在用木板铺就的大通铺上准备休息。此时，天已蒙蒙亮。尽管房间里暖气散发着烟雾， 我们这帮新兵却久久难以入睡。
驻地的冬天漫长而寒冷， 越是这样的环境下，部队的新训抓得越紧。伴随着“1、2、3、4”的口令，被老兵称作“新兵蛋子”的我们开始了三个月紧张的新训。队列、战术、射击、打靶、投弹、五公里武装越野，接下来的军营生活紧张而又严肃，最紧张的是，正当你进入梦乡时，连队突然响起紧急集合的哨声……
三个月过去了，经过训练场上的摸爬滚打，从老家来时的白面小伙也换上了一层黑黝黝的皮肤，昔日油腔滑调的社会小青年在军营的洗礼下如同变了个人似的，走向训练场的单、双杠，将整个身体甩得虎虎生风。在训练场上尝到了甜头，有的“新兵蛋子”居然还敢向老兵发起挑战，“班长，不怕你兵当得比我早， 来， 我们器械上比试比试。”“来就来，谁怕谁！”老兵也不是吃素的，一套娴熟的动作下来，让站在单、双杠下的新兵看得目瞪口呆。“小屁孩， 不服是吧？要想做到班长这样，你还早着哩！”在掉皮掉肉不掉泪的训练场上，初入军营的训练生活紧张之余松弛有度，处处传递着不怕苦、不怕累、不服输的青春活力。
从穿上军装那天起， 我们义无反顾走向军营；从走进军营那一刻，我们意气风发走向训练场。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渐渐从一名新兵成长为一名老兵。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当每年老兵复员和新兵到来之际， 军营里总少不了让人掉眼泪的离愁别绪。
即将脱下军装，摘下帽徽、领章和肩章，离开军营前，老兵们主动请缨再沿着熟悉的边防线进行最后一次巡逻。 走近神圣的界碑，怀着沉甸甸的心情，用大红的油漆将界碑上“中国”两个字反复书写刷新，然后起身，持枪向庄严的界碑行上一个标准的军礼，老兵目光坚毅；走向连队庄严的哨位，老兵们站岗的军姿还是那样挺拔，两手紧握钢枪，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心中装着对军营生活太多的不舍；来到炊事班帮厨，去连队菜地的大棚里锄草，走进驻地老百姓家中打扫卫生，与刚入伍的新兵拉家常、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一茬又一茬的老兵来了又离去，他们传承着人民军队的优良传统，虽然离开了部队，却将心留在了军营，将情植根在了第二故乡。
从兵之初，到兵之味，再到兵之情，在西北军营当兵的五年时光里，我有幸见证了那些让人牵肠挂肚的兵人兵事，同时也积累了一笔宝贵的人生财富。春夏秋冬，寒来暑往，这些留存在岁月长河中的兵人兵事伴着我努力进取，激励着我不断前行。
屈指算来， 离开部队已近二十年了，尽管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军营留给我的那段记忆总是挥之不去。从昔日的青春年少到如今的不惑中年，绿色军营里的那些人那些事时常走进我的梦中。每年的“八一”建军节到来之时，这样的念想愈发强烈，总心生再次穿上军装为国戍边的冲动。有这样的念想和冲动是有理由的，因为我是一个兵。我是一个兵，不管今后身在何方，行将何处，这样的情怀都无法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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