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那段缺钱的时光
□ 王杰平(重庆)
上世纪80年代的某天深夜, 四哥跑来我的住处, 说没钱吃饭了, 给煮碗面吃,我说没佐料和油哈,哥们也简单:“放点盐就可以。”
这就是当年芳华和诗行傍身的四哥。
1985年,原籍南充县渔溪乡的四哥从原西南师范大学毕业, 分配回当时的南充师范学院中文系当写作老师。 四哥这个名号是在西师读书时, 宿舍里几个兄弟伙按年龄排序而来。
四哥写诗,笔名吕宾,人精瘦,脱了上衣后,胸前像砍了多年的菜板,横竖都是深沟。
上世纪80年代中至90年代初, 在南充的四哥和我,常昏天黑地呆在一起,夜以继日地写诗, 然后数行, 然后念念有词:一元、二元……
四哥的诗歌, 那时候就多次在《诗刊》《星星》《十月》《中国》等大刊发表。
老诗人张新泉很欣赏他的诗, 说有“直抵堂奥的魅力”; 著名评论家吕进先生给他写过评论,称赞有“诗家气象”;已故著名作家魏继新先生很欣赏他的才华, 多次在南充文坛重要场合推荐他的作品。
作家龚静染在聊到四哥80年代的诗歌作品时唏嘘道:“他娃如坚持写下来,必成大家!”
四哥诗行分得清,断句也漂亮,但说到用钱,少有厘清,多为混乱。
与他的吕氏先祖, 宋代著名宰相吕蒙正没有发迹时相比,四哥算是有钱人,他1985年任助教,月工资60多元,后来是200多元,1992年评定讲师后, 涨到400多元。与我当时仅有100多元生活费比,整整翻了几倍。
他的钱到哪里去了?
《成都商报》原总编辑陈海泉有过形象的描述:“四哥是那种只要还剩一条内裤,也会把裤儿垮给兄弟伙穿的人。最直接的表现是四哥勇于买单, 每次呼朋唤友,气象宏阔,富贵逼人。”
与海泉有相同感受的还有很多,那时袁勇、鲁川、章夫、任彬、廖凯、贾非、刘小玉、杨铁牛、陈兆平、邓太忠、瘦西鸿、周劲松等诗歌兄弟来南充, 都会被四哥招呼。同城的阿李、龚林、胡钰、陈洪、温勇、周军、蒋静、王璞、冬妮、杨茂生、马兆碚、徐天喜、汪一洲、胡宪生、王建军、刘南临、蒋淑玲、周南村等也对四哥的豪爽记忆深刻。
请客会花掉四哥很多钱, 乡下父母身体不好,也需要他每月付出,偶尔的小麻将,也是输得四个包包一样重。
再有,他好喝“雷司令”,喜欢添置音响,布置灯光,在香甜绵柔的干白和一束玫瑰花中败下阵来。而这个,太花钱!
然后开始借,主要找当时先“富”起来的,江湖号称“三炮”的画家郑跃,一般借5-30元,最多一次借过50元。郑也“弯酸”人,借可以,要写借条,并注明借钱不是吃饭,而是买书做学问。
郑比四哥年龄稍长, 我曾问过他为什么这样要求,回答说:“他娃有才华,万一出名了,我就有证据,说他也是我培养的。”逻辑虽牵强,但帮过四哥是事实。
好友静波也帮过他不少, 那时只有她批评四哥和我等兄弟, 用钱大手大脚没计划。但在那有饭吃饭,无饭喝汤,无汤喝风的快乐日子里,谁在意呢?
该借的都借过一遍后, 若还未等来工资,四哥就得到师院对面的“古月胡”餐厅赊账了。
常在一个中午或晚上, 四哥和一干人喝得脸红耳赤往餐厅外走, 快过吧台时,四哥总是一个快三步上前,从兜里摸出教师证,交给女老板抵押。
老板是个明白的善良人, 了解这帮小青年的窘况和守约。
为改变缺钱现状,四哥想过开茶馆,也带着阿登、大香、加红等学生卖挂历,还上门贴过春联。
南充市委宣传部原副部长何永康说, 他曾在一大早被人敲门, 开门后惊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胸别红色校徽的吕老师和他的几个学生, 在他门楣上贴春联,完了说收费30元。
何副部长当然慷慨了, 谁让他们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呢。在南充,有很多人讲吕宾的诗歌,他是讲得最成体系的。
还有一个“挣钱”途径就是投稿,省上和省外的不易发表,且见效慢,四哥就给所在的南充媒体投,当时主持《南充日报》“嘉陵江” 副刊的萧红涛和电台舒畅给他发表不少, 现已是国家一级播音员的涓子, 就曾多次在电台朗诵过他的作品; 主持《嘉陵江》《南充工运》《南充文化》的程云、王钟泉、杨贵飏、郭宪伟等兄长也都给予他较多帮助。
“虽收到的稿费大都5-15元,但很管用,尤其是形成合力,还是可以支撑些日子。”四哥说。
卖挂历、贴春联、挣稿费,四哥通过“杀熟”挣了点酒钱,但真正精彩的是四哥卖书的故事。
1992年暑假前,他从南充到川大来看我, 晚饭后陪他在校门口地摊上寻得《查太莱夫人的情人》,四哥大喜,以每本1.5元的进价,把老板手中仅有的几本全买了。
四哥小声道:“咱一会去把书卖了,挣到钱,宵夜就吃串串香。”
跟着他快步走到九眼桥, 这里卖衣服和各种旧件以及卖磁带的聚结于此,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但见四哥游走于昏暗的路灯下,专找外地装束的人,然后从后腰衣服内取出书,嘴里一边说着什么,一边翻开展示着。
没一会儿,听到他急叫我,我跑过去时, 书已被一个衣冠楚楚的壮汉紧紧地攥在手中, 四哥着急地对我说:“你把学生证给这位大哥看哈。”
此役,虽仅售一本,但却以高出进价33倍的天价,斩获50元人民币一枚,战果可谓辉煌。
宵夜时问他, 为什么叫我拿学生证出来?四哥说:“我告诉那人,我弟在川大读书,经济困难,所以……啊,别个是好人, 同情学生而已, 你来就是证明下身份。”
天哪,他精瘦不已,我玉树临风,看着也不像俩兄弟啊。
但四哥真是我兄弟, 从青春期一路醉过、破碎过,在暗夜里痛哭、在阳光下书写过检讨而一路走过来的好兄弟!
1989年初夏,四哥获准赴京参加全国首届高校文学研讨会。出发前夜,四哥在我住处聊诗歌到天亮。
出门前,我找邻居借了10多个鸡蛋煮熟, 加上积攒的全部约30斤全国粮票交到四哥手上,告诉他,如没钱了,粮票可换些回来。
四哥后来回忆这段经历时说, 揣着热烙的鸡蛋,那一刻,感觉我就是他乡下的大哥。
上世纪80年代,诗歌山头林立、民办诗报雨后春笋,四哥虽未立派,但在时任南充市文联《嘉陵江》杂志编辑曹雷、李一清的帮助下,于1986年和1989年与王客、申家平、胡小凝等人集资创办《未来作家群》和《诗族》两张对开文学报。
吕历、雨田、郑晋、程宝林、谯兰平、王杰安、周苍林、彭俐辉、彭烟霏、廉小来、冉仲景、陈晓娟,以及毛毛、洪烛、中岛、桑克、伊沙等川内外诗人纷纷涌来,以诗加盟。
只可惜,因手续不具,《未来作家群》样报未寄出一半即被叫停, 开机一万份的《诗族》命运则更惨,未及出厂就被勒令化为纸浆。
1995年,在南充当老师满10年的四哥,调入省城从事记者工作。现已走上管理岗位的他,两鬓霜白,虽不再写诗,但初心依旧,豪气不减。
忆过往,四哥说,那些年虽缺钱,但青春,有想法,做人特别有范!
当我把何建斌先生约发此文告诉四哥后的半小时,他发来了即兴诗作,以表达对家乡的热爱。全诗引此:
想南充
出门的路千万条回家的路只有一条我走了我回来了我还要回来从丝绸到乡愁都是烛光都是星光还有泪光我的姐姐我的新妇我的亲娘
2020年6月6日吕宾即作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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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充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南充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