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北梨园“戏篓子”
□ 黄再林（顺庆）
去年岁末，时值《南充晚报》增设《绸都·鉴藏》版始初，我应该刊编辑与记者之约，于家中打开尘封已久的书箱，搜寻出珍藏数十年的手抄皮影剧本。 虽系一沓沓陈旧发黄的遗稿， 但在记者和我的心目中却视它为珍品。于是乎，彼此间围绕着舞台艺术、 剧作戏文聊开了话题……事隔数月，我依然心绪难平，脑海里不时泛起少年从艺的如梦往事。 源于生活素材的积淀，我怀着感恩的激情，萌发出撰写梨园“戏篓子”的念头。
川人爱看川戏，古今如此，但对“戏篓子” 这类的名词却了解甚微。 毋庸讳言，在众多的文坛评论、艺苑剧作的刊物中，有关“戏篓子”的文稿并不多见。于此，笔者对梨园俗语的揣摩，也许是一孔之见。所谓“戏篓子”，是指有的艺人在舞台生涯中， 长期从事剧本的收集（含记忆），头脑中蕴藏着说不尽、道不完的戏曲脚本。其中，不仅有手抄本、条纲本、刻印本和出版本等，还包括稀有独特的“私窝子”珍本。多少年来，他们带徒教艺、口传声授， 使一本本濒临失传的戏文流芳于世，维系着戏剧艺术的传承和发展。光阴荏苒， 一大批知名艺人相继告别了人世，但他们遗留的珍稀文本永存民间，千古传唱。
追溯上世纪五十年代， 在川北戏剧界素有“戏篓子”之称的艺人遍及市县剧团， 且被称为各自的资源宝库、 压轴底牌。换句行话说，知名艺人，胸中有奇才。那年头，珍稀戏本，谁都想留一手，不愿外泄。为此，有的剧团还议定口头规章，即便是往来兄弟团体， 但凡索取或交换剧本，单凭三言两语很难成交。说白了，彼此间为效益竞争，亦合情合理。
常言道，戏剧舞台，色彩斑斓。当年，我刚踏进梨园科班，曾多次聆听过艺友们赞叹“戏篓子”的奇闻轶事。类似于“唐万本”“李万本”“王万本”“杨万本”等专用名词，几乎老少梨园子弟都可列举一二。诸如：南充川剧界艺人唐金山、李云山、赵志恒以及川北木偶灯影艺人唐新之、王月昇、杨培森、陈定珊等等，可谓实至名归的“戏篓子”。梨园春秋，岁月芳华。他们辗转大小舞台、 玩友戏班， 以及参与各类巡演赛事， 所展现的敬业精神和超凡的艺术功底，令人惊叹不已，甚至不可思议。这些年迈艺人，多数文化水平偏低，有的还属地道的半文盲， 用他们打趣的话比喻，斗大的字认得几箩篼。然而，他们偏偏说起戏文有板有眼， 如数家珍；背诵台词口若悬河，头头是道，即便是登台演艺超长板的唱词， 也很难从他们口中挑刺拿错。当然，在众多的奇才高师之中，不乏啃过私塾、喝过墨水，提笔能编撰剧本的艺人。老南充、老灯影、老艺人杨培森便是典型一例。至此，笔路返回开篇话题， 追溯这位雅号称谓“杨万本”的艺术人生。
杨老年轻时从军习文， 后来返乡学艺。他天资聪敏，吹打扯唱，无所不能。除独当皮影“拦门将”外，还擅长表演川北绝艺———渭南灯影。据悉，早年游离于民间的灯影戏班，称他为“戏篓子”，不仅是巧合，而且名副其实。说来有趣，这与他常年随身、 辗转舞台的专用背篓有所关联。此种用细蔑编制的背篼，工艺别致美观。难怪杨老倍爱有加。在容量不大的背篼里，他概不存放杂物，而是一摞摞整齐规范的戏本。不言而喻，若外出巡演背着它， 其重量可想而知。 杨老为啥不辞辛劳，常年与它为伴？后来我随灯影队演出中， 见到了这位老艺人耕耘艺术的执着精神。小剧团历来巡演频繁，每赴一处场地，除搭台挂幕、夜间演出外，但凡白日休整间隙，杨老人勤手不闲。简易的小桌小凳，他带上老花镜、打开背篓、拿出纸笔，埋头就撰写起尚未完稿的剧本。
有道是，艺术行家老来红。就在杨老刚退休的岁月， 恰逢剧团恢复赶排传统戏。老先生受聘返团，精神大振，废寝忘食地乐于笔耕， 恨不得将腹中的大小戏本和盘托出，一一奉献给剧团。当年，由他改编的神话木偶剧《盗扇骂牛》《白蛇后传》《三打白骨精》，以及聊斋戏《飞云剑》《痴儿配》《画皮》等，曾为剧团创下了前所未有的经济效益。之后，他依然凭着记忆，又陆续撰写出《玉竹龙》《万珠配》《双莲花》与《封神榜·三进碧游宫》等川剧珍本。值得称道的是，凡属他着笔的戏本，纸面上的小楷字迹，如同印刷体一般工整、美观。由此可见，同仁们赐予他“杨万本”“杨万金” 的雅号， 虽幽默而不夸张。 就连与他同辈的艺人也时常打趣地说：“杨万本体胖块头大，脑袋瓜、肚子头装的尽是戏文，十年八载也掏不完”。
弹指挥间，杨老已仙逝三十一年。曾记当年为他吊丧时，缘于艺友们撮合，我收存了老师生前一摞手抄剧作。8本皮影遗稿，虽为数不多，但此时此刻，它如同我心情一般沉重。临别前，我借用文房四宝，引用老剧本文场中的座诗，给杨老写了副对联：“门前千根竹， 家藏万卷书”；横批落笔———“川戏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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