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国学“奇”谈之艺

□ 苟明奇（南充）

“艺”的含义演变，大致是一个从点到面、再从面到线的经历。

这个“点”是指“艺”自最本初的意义。甲骨文的“艺”是一个人手捧树苗的图形，表示执苗种植，《说文》解释：“艺，种也”，所以“艺”的本义就是种植。人类文明的进步，根本上是人类所掌握的技术的进步。 史前文明被命名为新旧石器时代， 其实就是以工具（技术）为断代依据。驯化植物，实行农耕， 这一技术进步把人类带进农耕文明时代。所以，本义种植的“艺”很快就产生了技术、技能的含义，那是因为农耕已经成为人类安身立命的本领。这时我们发现，现在不太起眼的“农艺”“园艺”其实最接近“艺”的初始意义。

接下来，“艺”的含义被引申为一个很大的“面”，泛指人们掌握的各种技艺、才能。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六艺”。《周礼·保氏》记载了周朝的贵族教育体系：“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要求学生掌握六个方面的基本才能：礼、乐、射、御、书、数。其中，礼，就是礼仪；乐，就是音乐；射，就是射箭；御，就是驾车；书，就是写作；数，就是算术。应该说，这套教育体系一点都不过时，它体现了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理念。

有人给“御”附会上御人之术的意思，恐有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之嫌，周代人可不懂什么厚黑学，也没有那么多玩弄权术的心眼儿和经验。现在一些高学历人士老爱嘲笑“蓝翔”及其培训的学生，殊不知假使周代也有“挖挖机”的话，贵族子弟们恐怕也会被要求学会驾驶操弄，你凭啥轻蔑人家？更何况，如果没有“蓝翔” 这种培训技术蓝领的教育机构，中国怎能成为“基建狂魔”？还有人给“数”附会上理数、气数的意思，也就是阴阳五行生克制化这一套，恐怕也是把问题想复杂了———要管理好自己的封地，可得学会算账，否则定会收支无数、管理混乱，破产亡国是分分钟的事。

“艺术”一词出现得很早，但跟现代汉语的“艺术”涵义不同。此语出自《后汉书·伏湛传》：“永和元年，诏无忌与议郎黄景校定中书五经、 诸子百家、艺术”， 可见古代的艺术是指六艺以及术数方技等各种技能。艺和术并列，而术为术数方技，也说明“六艺”中的数主要指算账的算术。

现代汉语的“艺术”，作为美学意义上的概念， 是受西方文化影响而形成的。西语的艺术art源自拉丁文ars，ars主要有两个含义，一个是创造性表现的作品，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艺术，另一个是技巧、后天习得的技术。后者跟古汉语的“艺术”意思接近，而前者在汉语里还没有词汇对应， 于是我们就用“艺术”来翻译art和ars，由此赋予了“艺术”一个新的特定意义。与此同时，日本人则采取了另一种方法， 音译art为アート（发音“阿托”）。日语中也有汉字的“艺术”，写做“芸术”，源于古汉语，意思也一脉相承。也就是说，日语的“芸术”和アート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和名词。许多源自西方的概念、名词，都是日本人先用汉字翻译好， 我们再从日语里搬过来的，比如“哲学”“科学”等等，而“艺术”却是个例外。

不过，也不能绝对地说，我们把art和ars翻译成“艺术”一点没受日本影响。日本有一种职业， 叫做艺伎，17世纪在东京和大阪出现。最初的艺伎都是男性，他们在妓院和娱乐场所表演舞蹈， 演奏乐器，18世纪中叶渐渐被女性取代，所以又叫“芸妓”。很明显，这个“芸”跟art是接近的。会不会在清末民初时， 某个中国留学生看了艺妓表演而受启发，就用“艺术”来翻译art？果真如此的话，倒还可以解释一个现象，那就是文艺界或谓娱乐圈里的某些人身上浓浓的妓院气。

“艺术”的现代意义的形成，把“艺”的含义收缩成“线”———“艺”往往是美学意义的“艺术”的简称，比如“文艺”“才艺”“艺人”。“艺”的广义虽然还在应用，但应用频次却相对减少了。 但是， 许多学者并不买账，在他们眼中，只有中国古代美学，没有“中国古代艺术”。李泽厚先生写中国“艺术史”的书，就叫《美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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