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在父子桥
◎蒲灵娟
◇父子桥小档案
地名：父子桥
地址：南充城西郊、栖乐山后
传说： 父子桥由一对父子出资修建，早于明代，这座桥就已经修建完成。1965年，风化严重的古石桥由政府出资重建， 消除隐患后仍名父子桥。
“小小芽儿往上爬/爬上木架开紫花/花下有个老婆婆/坐在那里纳鞋底/六月来了燕子忙/明月照在父子桥”。 每每哼起这首儿歌，我就会想起外婆，就会不由自主走上那条熟悉的弯弯的山路，走回山清水秀的父子桥。
妈的娘家在父子桥。小时候，妈常常背着我回娘家。走进村口，便见那座古朴的小石桥，桥下倒映出我和小伙伴的笑脸， 也倒映出一朵朵鲜红的小花。蝴蝶和豆娘轻盈追逐，河里开了一朵粉红的害羞的水葫芦花， 正值六月， 天气炎热，一到夜晚，孩子们如同一尾尾小鱼儿，扑腾跳跃在河里，打闹、玩耍，然后，坐在河边，听外婆讲父子桥的故事。
外婆裹了小脚，头上缠着一根青丝巾，她讲故事的声音像杨柳风吹过小河，清脆悦耳，她喜欢拖长音调，用“很久很久以前”的开场白讲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没有石桥，一条清澈的小河从村子横穿而过， 河背后是杨家沟大山，杨家沟的村民要进城，只能踩在河中央的石头上过河，会打湿衣裤，很不方便。杨家沟有户姓杨的父子在城里开裁缝店，赚了钱，想回乡修小洋楼。
这天，雨过天晴，杨姓父子俩背着背篼，背篼里装满大包小包好吃的东西， 他们从城里返乡，路过父子桥村。此时，平日里像根布袋子的小河变成了汤汤大河， 浑浊的河水打着旋，汹涌奔流，过河的石头不见了。一些猪、羊和菜叶被卷进河里，河边几个老人在哭叫，那可是老人们的家当啊， 却被无情的河水卷走！父子俩皱起眉头，河那边，一个妇女扬起手，呼唤：“杨裁缝，杨裁缝！”
杨家父亲摸摸衣兜里的散水银子， 他舒展开眉头，朝儿子耳语。父子俩会心一笑，他们知道这条小河一遇涨水， 就让村民堵心甚至悲伤，河水卷走了家畜，庄稼，有时还会卷走贪玩的小孩子，这是一条不方便的河，更是一条危险的河！父子俩决定不修小洋楼了，要修一座石桥，造福一方百姓。
河水退了，河岸边的绿芽儿一个劲儿向上生长，枝枝蔓蔓顺着竹竿往上爬，很快，藤蔓上开出小紫花，包谷地里的包谷也牵出紫红的须。布谷鸟从青山飞进庄稼地，“布谷布谷”地叫，小河两畔开满淡紫的浅白的野牵牛花，一股自然清雅的味儿弥漫开来。一个年轻秀气的妇女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缝做花衣裳，哼起叮咚作响的歌谣，她是杨家的儿媳妇。
石桥动工了，鸡公车拉回一车车砖石，杨氏父子指指点点， 青壮男子浑身使不完的力气，男女老少欢声笑语，期待这座石桥早日竣工。很快，白天走了，夜晚来临，河水扭着腰肢，欢快奔流，一座小石桥已经初见雏形。
那月色中的石桥啊，是方圆几十里的梦，有了石桥，便有了安全有了诗意。月色中，一只憧憬的鸟开始起飞，鸟儿五彩的羽毛下，是一对相爱的人手挽手站在桥上看风景， 而写诗的人则躲在一旁看水里的倒映。
豆豆花儿谢了，饱满的豆角压弯了枝头，荷叶包谷馍馍又香又糯又甜， 丝瓜花儿开了谢，谢了开，小河两岸水鸭子追着浪花，浪花追着清风，清风拂在人们的脸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声，石桥建成了！欢乐的人们，走上石桥，扭起秧歌，唱起一方民谣。
该给石桥取个名字，有个村民打趣：就叫杨裁缝桥！
杨氏父子摇头，红脸，不妥，不妥，为民修桥，亦是方便自己，不值得把名字流下来，就叫父子桥吧。哦，父子桥，有意思，简单通俗又有意义，村民们频频点头。
后来，唢呐悠扬，一顶花轿，17岁的外婆披上红盖头，被外公接到父子桥。一轮皎洁的明月下，外公和外婆坐在野蔷薇花丛，眼神里满是对美好生活的期待和向往。于是，花开的时光中有了我妈，又有了我。
明月照在父子桥， 夏季五颜六色的野花开了，蜂舞蝶旋，昆虫的歌吟流水般响起，青紫色的烟雾氤氲在旖旎的夜色中，颗颗湿润的露珠湿了清新的乡村，湿了干净的心房。外婆坐在老黄葛树下，讲着故事，浓浓的香味儿赶跑了瞌睡虫：杨氏父子在月色中走来，他们身后，跟着美丽如花的女子和欢蹦乱跳的孩子……
在月光中，记忆总是那么青绿香醉，一个身穿花衣裙的女孩，和一群男孩女孩，他们手拉手，光着脚丫子，在月下的竹林捉迷藏，或是跑去桥边捏黄泥巴，捏得一脸一身的泥浆，却仰起头对着明月哈哈笑。
童年的时光与父子桥紧密相连， 表哥们背着笆笼，我和表妹桃儿跟在后面，我们去水田挖荸荠，捉黄鳝；去河里捉螃蟹。螃蟹夹痛我的手，我朝着明月使劲地哭，让我的哭声响彻父子桥。外婆听见我的哭声，从竹林跑过来，递给我一个麻糖饼。吃着麻糖饼，我也就忘了痛。
我一直想，月光是一根透明的手绢，会轻轻拭去我成年的哀伤与疼痛，因为今夜这缕月光来自父子桥，枕在我的梦里，念叨里，泪光里。外婆早已去了天堂，只有在梦里，我才能看见她，和她说说话，散散步。在那个月光明亮的院坝里，一只老母鸡咯哒咯哒地叫，外婆笑眯眯从鸡窝里拣出一个温热的鸡蛋，把鸡蛋敷在我的眼睛上，于是，我的眼睛分外清莹，无论时光怎么流逝，我的眼里全是美好、纯粹、一尘不染！
此时，已是半夜，我在梦中走回父子桥，走回童年，走回花开没有尽头的小河畔。哦，小河依旧清澈闪着粼粼波光，汩汩不息，土狗夹着尾巴跑来，外婆在竹林微笑，一只母鸡带着一群鸡崽，温柔地甜蜜地幸福地咯咯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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