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南充日报 2019-08-28 03:19 大字

爸：

半年不见，一切可好？你昨日来信问我近段时间的工作情况，回信一直不见你答复，给母亲打电话才知道你忙于学生的一次次诊断考试，已有两周没有回家了。在我的印象中，你一直是忙碌的。

小的时候，我喜欢在家门口的那块石板上一遍遍认真地书写王维的《相思》。门口的裁缝总夸我能干。你忙，一句奖励的话都不曾给我。从此之后的很多年，我的记忆里总漂浮着你转身留下的那一句淡淡的“还不成气候”。

中考填报志愿的时候，你忙。你皱着眉责怪我毫无主见，你黑着脸说如果你像我这般左右为难、犹豫不决，那一班的高三学生的学业谁去负责？

等到我高考的时候，你忙。我多么希望走出考场的时候，能够看到你，可是没有。不仅没有，有关高考的话题，你只字未提。

大学毕业了，我赌气一定要像你一样 “决绝”，离你离得够远。我立志一定要做你做的工作，来证明我可以比你做得更好———让学生充满希望的同时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失望。你忙，竟然没有阻止我。

结婚了，你忙。你难得请了两天假，一天在路上奔波，婚礼一结束，你如坐针毡，讪讪地跟我说，你

得回去，那些孩子们还在等着你。顿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可是爸，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生孩子的时候，我多么希望你能来见证你做外公的时刻，可是你忙，整个月子期间未见你说的一言半语。

你忙，忙着一遍遍地把各种试题的分析总结放上电脑；忙着一次次地和学生谈心、疏导；忙着一回回地和学生在操场上做操、奔跑。

你忙，忙到十二点才有时间吃早上凉透了的鸡蛋；忙到风湿疼到痉挛还面不改色，在讲台上稳如泰山；忙到秋去冬至，已不知风凉天寒。

爸，你缺席了我的整个成长。你把你的爱全部分给了你的学生们，再没有爱给我了吧？

爸，你鲜少有不那么忙的时候，你问起我的，从来不是我高不高兴，难不难过，过得好不好，而全是工作。

我在阆中生活了六年，看惯了这边的山，喝惯了这边的水，听惯了这边的戏，也见惯了这边的灯火阑珊。

爸，起风了。春风趁早，徐徐吹来，带来丝丝凉意。广播里传来嘹亮的歌声：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我觉得讽刺，我为自己叹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曾经反感甚至讨厌的你的模样。和你一样夜以继日地备课，讲课；和你一样坚持不懈地和学生谈心，做心理疏导；和你一样风雨无阻地陪学生在操场上奔跑。常常觉得自己好累，想要停下来歇一歇，可是，每当我看见孩子们那双双渴求知识的清澈的眼睛时，我想，如果停下的话，时间定然不会等我。这种对学生的亏欠让我的心难以安宁，这种对时间的辜负，难以弥补。

我站在了你曾经站的位置。这份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它赋予我神圣的使命感。它让我学会了执着，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忠诚，学会了担当。同时我的心中也充满了对家庭的深深的负罪感。孩子才三岁，我周末回去时，她就像一只欢快的小蜜蜂一样，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在我身旁蹭来蹭去。她奶声奶气地问我：“妈妈，你今天怎么没有上班呀？”在她的思维里，妈妈上班是比陪伴她更为重要的吧。当我告诉她妈妈要去上班了，她也会瞬间失落地嘟起小嘴。不一会儿，她会抬起她稚嫩的小脸大方地告诉我：“好吧，妈妈，你去吧，你要好好教学哦。” 她比当时的我做得好太多了，是吧，爸？

爸，原来是我一直不够理解你。

突然之间，我想起了自己快生孩子时，你到阆中来的那一天，我坚持去接你，在大太阳底下，你微皱的眉间无法掩饰你向同事介绍女儿时的自豪。

我想起了结婚时，所有的歌声都为我而唱，所有的灯光都为我而亮，而站在台上的你，因难以抑制的哽咽而背过身去，黯然神伤。

我想起了大学毕业时，我执意要到所谓的远方工作，你强忍着却依旧难看的脸色以及我可能没有瞧见的你藏在心底的泪光。

我想起了中学时代，无数个晚睡早起的日子，从未见你，却只见书本上多出的几种颜色的笔勾画的重点。

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舔着一毛钱的辣椒糖跟在太阳底下你的影子后的时光；想起了骑在你的肩头，从老家门前的杏树下走过，梦里响起的虫唱；想起了你停下匆忙赶路的脚步，只为路边的梧桐花开，要摘一串给女儿拿上；想起了我们的园子里，你为女儿种下的那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红彤彤的番茄，总能装满好几个箩筐。无忧无虑，自由自在，那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呀。

“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着实不忍心为了自己一个孩子耽误了一班的孩子。做这份工作总得有所取舍，顾了这端总会忽略了那端。你爸知道你怨他，这些年对你一直心存歉疚。他知道你是一个能做好工作的人，却总是明知故问，每次都提工作这个话题，一是因为他习惯了与工作做伴，你是知道的。这也是他对你的一种督促吧。那么多年，你爸都是一个闷葫芦，有什么心里话他也不说，明明自己想问你问孩子，自己不问却总是差我隔三岔五地来问你。你那么远，我们不在身边……他是不敢过问你的生活，他害怕知道你会过得不好……”

爸，这是妈后来才告诉我的。

爸，女儿怎么可能会过得不好？你放心，女儿过得很好。

爸，都说最好的孝心是陪伴，女儿不能陪伴在你的身边，是女儿的不孝。当初女儿毅然决然地与你辞别，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来教书，伤了你多少心啊？可是你却强忍伤痛，肯让我走，一心愿我飞得更高。正因如此，这些年过去了，每当想起你没有女儿陪伴的孤独，女儿始终难以释怀。

爸，起风了。春风趁早，徐徐吹来，带来丝丝凉意。歌声又在女儿的脑海响起：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支粉笔画出的是彩虹，洒下的是泪滴，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个讲台举起的是别人，奉献的是自己。再次听来，这歌词这旋律是那样的温暖人心。它拂去了女儿心底堆积的尘埃，填补了女儿对你工作认识上的空白，抚平了女儿曾一度汹涌澎湃的心海。

爸，这是一年难得的好春光，我们播种这一片片充满生机的绿色，将会收获一份份沉甸甸的甜蜜的希望。

爸，愿你一切安好！

你的女儿刘莉

2019年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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