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草木三种

桂林晚报 2018-07-23 14:54 大字

《舌尖草木》封面。

■许石林

前言

在倡导低碳生活的当下,素食俨然成了一种时尚。而在美食家许石林看来,素,应是简单简朴的生活方式和态度,而非无肉的奢靡。三联书店出版许石林新著《舌尖草木》一书,收入其近年来关于素食的72篇文字,旨在呈现自然草木的舌尖滋味。读其文章,可以从简单的常见的素菜中,发现与其关联的历史与文化。本报特选刊其中三篇文章,其中两篇与桂林美食有关,以飨读者。

贵州的西江千户苗寨,街上餐馆的招牌,家家都以“酸汤鱼”为标榜,客人到此,不吃酸汤鱼似乎就没有到此一游之感。店铺里也卖瓶装酸汤,是为本地特产,其汤鲜红如西红柿汁。苗族的酸汤,现在有用西红柿发酵的,但传统上却非此法。传统的苗寨发酵酸汤,用的是淘米水。

苗族小伙子阿龙,曾经在珠三角打工,回去后开了饭店。他的小店位置不临千户苗寨的主街道,很深僻,但是生意却最好,主打菜仍然是酸汤鱼。他说,苗族人喜食酸,原因是过去盐巴不易得。

广西桂林人家,户户有酸坛子。孩子们放学,放下书包,先揭开酸坛子,用竹签挑插几块酸萝卜,一边咬着一边外出玩耍。所以,桂林菜中,酸也是很突出的。

川菜以其辛香厚重而有名,酸在川菜中似乎没有突出的名声。但是,四川阆中却是著名的保宁醋的产地。

山西人喜食醋,可谓天下之冠,醋曰醯(xī),故山西人的外号叫“老醯儿”。山西酒席上,每个人的餐具前面,放一小碟醋。从前山西人家嫁女儿前,考察男方家境,要数醋缸,醋缸多者,其家必殷实。

陕西人也喜欢吃醋,陕西醋的消费之大,几乎不亚于山西。但是,口味的形成,与生俱来,陕西人吃醋,多不选隔壁山西所产的老陈醋,也几乎不知道另一边隔壁四川的保宁醋。陕西人吃醋,一般用本地自酿的醋,略发黄,好的黄醋居然会泛几星淡淡的油花。我吃过的陕西醋,除了老家自家酿的,以陕西武功长宁的封缸纯醋最好,这种醋,就像君子,总是能成人之美,用它拌凉菜、调饭食,有醋的酸香醇厚之美,而不会干扰食物本身的滋味。

关中人对凉菜的讲究,也几乎是登峰造极,而凉菜的关键,或者说灵魂,其实是醋。好好的一碗面或者一盘凉菜,醋用得不合口味,会很让陕西人扫兴,乃至生气。陕西人到外地吃饭,点了面条,面条将上桌,见醋还没端到面前,会发急。醋一定要在面条上来之前先上,陕西人吃面,尤其讲究夫子所谓“不得其酱不食”的精神。

醋又名苦酒。这个名字日本现在还用。明代瑞安人虞原璩,很有学问,却不愿做官。当地最高长官、郡守何文渊经常去拜访他,跟他谈文论艺,关系非常好。有一天,两个人谈话至深夜,突然想喝酒,荒村无处可买。何文渊说:“没酒,家里有醋吗?”虞原璩笑着端出一坛子醋,在后院剪了一把韭菜,两个人就着韭菜,将一坛子醋当酒喝了。当时,人们把虞原璩和何文渊的交情,称为“醋交”。似这种绝响式的交情,在现代是没有的。

我老家陕西,至今将土豆叫洋芋。这是我很长时间接触到唯一被称作的芋的食物。

到南方上学,沿京广线南下,到湖广地界,见铁路旁有植物,叶大如荷,后知其为芋头。

第一次吃芋头,是康乐园正门口对面的一家大排档,有芋头扣肉,至今不忘。学校饭堂有时也卖芋头扣肉,但量太小,不经下饭,又比其他菜贵,所以穷学生也很少吃。

我从小就对各种植物很感兴趣,每至一地,多留意草木虫鱼之名。每到乡下,必抽空到田间走走,观农人稼穑,询问农作物名字和习性、食用方式等。在黔东南的苗寨,一直走到山田深处,惊飞了几只在稻田觅食的长尾巴山鸟。见市场上有卖当地产的短韭菜,也买一把;见有一种花蕾名阳荷的,问卖菜的苗家妇女吃法后,也买一袋。当地招待午宴,我却带着几样刚刚从楼下市场上买来的菜,让厨房给做,分赠其他桌各一盘。同行者咸以为乐。

到南方各地走,也喜欢吃各地产的芋头。有个广西人在深圳开餐厅,开业请我去试菜,印象最深的一是一种掉在地上就能碎成几段的空心菜,叶子很少,茎干长,非常脆;一是荔浦芋头。吃名在外,有一个好处,朋友多有馈赠,即很喜欢让你品尝他所发现的美食。

我一贯兴趣太广泛,也有受挫折的时候。大学时,一年中秋夜,同学在校园草坪上赏月,消磨时光。月光照明不够,就在那种红色的塑料桶里点上蜡烛,分食在学校用五毛钱买来的从大到小四只一套的月饼。旁边有同学弹吉他,一首《爱的罗曼史》听了几年,都能默诵下来了。印象中,全宿舍几年都没听过一首完整的曲子,即没有人很顺溜地、不出任何差错地弹奏完一首曲子。我对洋乐器向来不感兴趣,拿着切水果和月饼的刀子,发闲到处踅摸,看见草地边上有一株类似芋头的植物,根茎已经露出地面一大块,于是偷偷切下一块根茎。那根块一接触刀,就涌出乳白的液体,在月光下非常诱人,我试着舔了一下,可不得了了:舌头立刻火辣地疼痛,快速肿胀起来,几乎将口腔塞满了。当时也没对任何人说,只是嘴巴囫囵地说不成话,难受了一晚上,次日才渐渐消退。

从此见这种植物,畏惧如虎,不敢触碰。后经询问,才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广东狼毒!也叫海芋。是芋科的一种。至今我每天在公园疾走或散步,见路旁多植此物,从不碰触。见有北方老人推着儿童车在公园游玩,也经常提醒不要让小孩儿碰这种东西。我不知道海芋有什么用,想像应该有药用价值。公园里承包果园的果农,将海芋种在果园旁边,以供防御。北方人将这种东西居然种在盆中当绿色观赏植物,如果知道这东西如我所尝试的那样是有毒的,大概种的人就少了。

每日清晨路经必见的海芋,估计品尝它的味道的人极其罕有。遥想上古神农氏尝百草,多么不容易。圣人云:多识草木鸟兽之名。

荔枝

荔枝季节已过大半,我今年才吃到第一颗荔枝,感觉味道不怎么甜。今年雨水太多,又遇小年,荔枝结果少而品质一般,市面上也不见往年那么多,去机场的路上,也有卖荔枝的棚子,但同样呈现小年的气象。去北方见朋友,带点荔枝,其实不如北方市场上卖的质量好,物流迅捷,已经没有什么地方特产可言了。

唐人《食疗本草》云:荔枝“食之通神益智,健气及颜色。多食则发热。”我曾一次吃很多荔枝,未见明显上火。

南方人以荔枝骄傲,北方人又因其从前不易得而倍加宝爱。汉武帝曾想将荔枝移栽到长安宫苑,劳人伤财,没有成功,载于史籍,这只能更增加荔枝的尊贵。物稀而贵,遂为成见。至唐代,杨贵妃与荔枝的渊源自不必说。我的隔代同乡、唐代诗人白居易,任职忠州(今属重庆),见到传说中的荔枝,很喜欢,命画工将荔枝画出来,自己亲自撰写《荔枝图序》。这篇文字在白居易的作品中属于极平常的作品,全篇用比喻,只在最后说:“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算是能给善于联想的人一点感发,其余皆说明文字,毫无焕然辞章可言。白居易本来就不是对荔枝有什么感怀,他明确说这就是给没见过荔枝的北方人描述荔枝的形状,“盖为不识者与识而不及一二三日者云。”

其实,查看诸如其他古籍所载,也无不是这样试图客观描述荔枝色香味形的平实之文,有的荔枝品名,实在是太写实了,如:“鸡子”、“鳖卵”。有的品种则今日不见,如:“春花”、“焦核”、“胡偈”,不知演变到今天,分别叫什么名字。我对“胡偈”这个名字尤为感兴趣。现在的荔枝名字中,“妃子笑”太俗,“桂味”、“糯米滋”太实,只有“挂绿”最美。“挂绿”这种文字,只有汉字才有。

去惠州,许大军兄邀游西湖,访苏东坡遗迹,看朝云墓冢。惠州西湖,山水相间,草木旺盛,低则阻路,高可参天,横柯蔽日,在昼犹昏,时值暑季,又逢雨天,闲游亦觉闷热,不知苏东坡其时,如何度过这样的天气。诗人襟怀,自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有诗云:“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顺着他的诗句追溯,这不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吗?还有两句就是人人所知的写荔枝诗:“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这些诗句,并非写实,而是诗人苦中作乐,随遇而安,但是,传到京城,他的同年、朋友、政敌、宰相章惇读罢,以为苏轼以诗示威,大为吃醋,甚至气急败坏,心想:把你苏轼一再贬谪,你不知道潜身缩首,还以这样的诗句高调炫耀,他说:苏子瞻竟然如此快活逍遥!那行,将他再往南贬谪,去儋州。

苏东坡的命运就是这样被他的同学(同年)、昔日的好友、持不同政见者、权臣勋要,一次次切割。士人频繁受沮、屡遭打压迫害,刀刀相逼,而不改其志,更非折节易志以求苟安富荣。

应该说,这种精神上的刀斧相加,使其不能在政坛发挥作用,造福于朝廷国民。但是,在人格和文化上,客观地成就了苏东坡。

西湖边上有老荔枝树,枝干弯曲而遒劲,自主干至支干,皆有一道道深深的刀割环状伤痕,鼓露凸起,一个个相连,真可谓伤痕累累。这是果树的环割痕迹。果树生长到一定阶段,想让它坐果率高、果实品质甘甜,就要在不同的果树枝干上,每年进行一次或数次的环割,即用刀深切入树皮,刃及木质,将一定宽度的环状树皮割掉,目的是阻断顶部光和营养通过树皮再传入树根,这样营养就因树皮的环割而受阻,留在上部,被果实汲取。比环割更深重的是环剥,也叫开甲,即像剥掉树身上的铠甲一样,剥掉一环皮。有的果树每年要经过数次这样的环割、环剥,而树却能在当年将伤口生长愈合,这样来年就免不了再次利刃加身,甚至有的环割,还专门用钝刀效果才更好!

所以说,你吃的最甜美甘芳的荔枝,是荔枝树挨了千刀万剐之痛而结的。

人要脸,树要皮,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这不正像苏东坡一类人的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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