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年最大冤案?小猪佩奇启示录
今年春节档,应该没有什么电影能像《小猪佩奇过大年》这样,遭遇冰火两重天的待遇了。
这部针对3岁到5岁左右孩子的学龄前儿童电影,因为一支刷爆朋友圈的宣传片《啥是佩奇》,和一支硬核的粉色小猪,引燃了全民的狂欢。刘佩琦发朋友圈、王思聪转发,韩寒点赞,人民日报、新华社、参考消息等官媒也罕见地发文章“愿每个人都有佩奇”。
甚至,连钢铁股都涨了,小区门口的菜单都成了佩奇主题。
据统计,《啥是佩奇》的播放量在几天内就蹿到了2亿多,不仅各大品牌借势营销,连驻港部队都赶着热点发布了佩奇版的新春祝福。
《啥是佩奇》的全民刷屏狂欢,一下子就把观众对这个低幼动画的期待值,带到了顶峰。
这实在是一次自来水“出圈”刷屏狂欢!
但海量的关注度,也随之引发了影片上映后口碑的巨大争议。大年初一上午10点,豆瓣上就出现了一些刺眼的一星差评:“强烈推荐全国中医协会组团观看指导,真的很有一种被庸医针灸拔罐的痛感”、“看到真人电影就想骂娘,真不是个东西”。这类短评很快被顶到最高……
那么,是什么让大年初一大清早就去看小猪佩奇的影评人如此愤怒?
怀着巨大的好奇心,我也带着孩子在2月11日下午去慈云寺耀莱影城看了这部我本来不会去看的电影。
春节某三线城市影院,《小猪佩奇过大年》海报和《流浪地球》摆在一起
工作日的下午,可能是农历新年效应未完,电影的上座率居然还不错,有50%左右,几乎都是家长带着孩子观看。电影的形式确实是真人加动画,而且不是像《空中大灌篮》、《谁陷害了兔子罗杰》那种突破次元壁的形式,也不是《加菲猫》、《帕丁顿熊》那种三次元动画加真人。
《小猪佩奇过大年》里真人和动画部分是老老实实分开的,动画是以讲故事的形式展开,而真人部分,则讲述了一个北方小镇的二胎家庭,第一次全家剪窗花、包饺子、放烟花、过春节的故事。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不是有很强情节和戏剧冲突的电影,或许考虑到他的受众是更低龄的儿童,电影的风格更像是那部《天线宝宝》,而不是《猫和老鼠》那样带有强烈喜剧动作刺激的电影。
而真人部分则做成了更接近幼儿审美的写实视觉风格。
对于这种形式观众接受度又如何呢?我观察了周围,每到小猪佩奇动画出现的部分,观众群里的熊孩子们就会明显更兴奋些,但真人部分小孩好像也没有很不爱看,只是有一些会嘟囔着“佩奇去哪儿了呀”。看完电影,小朋友们如往常一样,在谢娜的歌声中蹦蹦跳跳地离场。
对于没小孩的年轻人来说,这部电影或许情节有点幼稚无聊,但是,要说欺骗影迷赚票房,我觉得也确实冤枉了。
我注意到,片方的海报上就打着“凭孩子入场”,大概就是为了避免出现《地球最后的夜晚》那种营销过度导致非目标人群观影、离场骂娘的窘境吧。当然,结果还是不如意,期待落空,毕竟人家真金白银抽出时间去电影院了嘛。
无论如何,佩奇电影都将成为2019年中国电影产业中的一个经典案例——对于“幕味儿”来说,我们则更关心,这个案例给批评界和业界的启示。这也是今天为什么我们要全面复盘这部电影创作初衷、制作过程,以及口碑发酵的全过程。
我们感谢《小猪佩奇过大年》的制片人鲁岩前天抱恙接受了我们的采访,她也是《小猪佩奇》这部中英合拍影片的见证者。
“要在中国的土壤,拍一个正面积极有意义的电影,同时让孩子们有跨越国界的文化熏陶和传承。说起来很大,做起来要很小。从一开始就是个挑战,但也是一个巨大的机会。”
《小猪佩奇过大年》在公映之前,和《新喜剧之王》《疯狂的外星人》一样,并没有进行《流浪地球》那样的点映。对于影片内容,片方在各网络平台上传了13支预告片,其中包括主要预告片在内的9支视频里是有真人部分内容的,在第一支预告片里,还用口播的形式强调了电影是真人加动画的形式。而电影真人部分的内容,也出现在曾经大火的宣传片《啥是佩奇》的结尾。
除此之外,片方也特意做了一个科普视频,专门告诉大家这个电影是怎么真人与动画结合的。
在海报和剧照方面,片方在公映前上传了数十张真人剧情海报。从这一点上看,电影的片方还真的并无掩盖电影是真人加动画的意思。但是我们关心的是,为啥这么多物料,都没让观众产生认知呢?(影评人例外,毕竟要从专业眼光提供合理建议,哪怕是犀利的批评。)
鲁岩介绍,之所以要拍《啥是佩奇》的宣传片,也是希望能为片子打开口碑和品牌,让观众本来就知道导演是拍真人电影的,而不是动画片导演。“被《啥是佩奇》吸引来看片的观众在期待什么呢?加长版的《啥是佩奇》吗?”面对一些批评的声音,鲁岩也感到困惑。
对她来说,最初接下《小猪佩奇过大年》这个项目,没有想得很复杂,一是想尝试填补学龄前电影的空白,二是作为母亲想给自己的孩子一个献礼。
2017年,鲁岩和导演张大鹏正在筹备另外一个项目,小猪佩奇的项目找上来,两人都有一个爱看小猪佩奇的孩子,平时也抽空跟孩子一起看,对粉红小猪妹的好感度也很高,所以尽管与英国公司合拍的可操作空间不高,他们也欣然接下了这个项目。
鲁岩还记得第一次在公司看英国原版电影的新鲜体验。在才60多分钟的电影里(英国电影没有最低时长规定),几段动画中间穿插了真人演员载歌载舞,有些同事带着孩子来看,孩子在影院中间溜达,聊天,跳舞,整个氛围轻松随意,像是一个亲子聚会。
“这真的区别于我们大人以往的观影经验。”鲁岩说。
在目前的中国电影市场,对于三岁左右的幼童,可选择的电影并不多,国内也几乎没人尝试。而且由于中国不设分级,有时候孩子陪大人看电影,一些“少儿不宜”的场景也难以避免,比如当年红极一时的喜羊羊灰太狼,后来才有人评论指出里头的暴力镜头有点多。
我们的电影行业,确实比较少为孩子考虑。
要拍摄一部自己孩子也能看的电影,低龄内容里审美好的太少了,讲述和孩子生活有关的现实主义题材内容也太少了,而佩奇在鲁岩看来,都符合这个诉求。
而真人加几段动画的形式,正是与英国版权方合拍电影的基础。
英国的佩奇电影,是同样的“真人+动画”模式
在和英方沟通后,鲁岩发现,佩奇不可能做成一个像迪士尼那样的长篇动画电影。
对于小猪佩奇的英国版权方Entertainment One,小猪佩奇作为一个十几年的老IP,对所有的设定都有十分严格的要求。
在他们看来,佩奇是一个给3至5岁小孩启蒙的内容,题材是家庭和亲子,这种故事就是几分钟就必须讲完,这个设定不会变也不能变,而且时间长了小孩也没有耐心看完。
英国版的佩奇大电影
英国版的小猪佩奇电影被命名为“我的第一次银幕体验”,电影的定位就是让小孩子第一次走进电影院,体验在大银幕看佩奇的感受。英国版的真人部分是儿童节目一样,有一个类似于小鹿姐姐的角色,在一个色彩很艳丽的假房子里讲故事。
英方看来,电影的真人部分是互动和助兴的部分,用于间隔孩子的注意力,不能让孩子老坐着看,要起来动一动,跳跳舞。但对想要玩手机休息的中国家长来说,这成了一个努力让孩子坐在座位上保持安静的过程。
说到底,这是一个观影文化差异的问题。
就说我们大人,从小长到大,有没有想过,电影是可以站着看甚至跳着看的呢?(我们也确实太少《波西米亚狂想曲》这样可以与银幕叙事互动的作品)
于是,与英方的沟通,成为这部合拍片中最花精力的部分。
中国制片方要让真人部分真的当做一个电影情境去设定,要符合中国现实生活;而对于英方,他们对佩奇IP的保护是第一位的,所有的道具都接受了他们的审查,所有台词也是一句一句在审,翻译成英文再翻回来。因为文化的不同,过年故事中,诸如给红包、放烟花等细节,都需要双方反复磨合,反复沟通。
“比如,大家可以在片中看到饺子里包红枣的内容,原来设计的是包硬币,中国人可以理解,英国人就完全不能理解,不卫生。最后我们达成一致,换成了没有核的红枣。比如,暖炉烟囱在中国一些城市的家庭是随处可见的,但更多地方的人没有,这在英方看来一开始也是无法理解的,我们做了很多工作,最后得以保留,因为这才是中国人春节时的年味。”鲁岩说。
尽管有极大的文化差异,电影亲情的部分还是得到了英方的肯定。“拍剪窗花那场戏的时候,有一段方青卓老师配合民乐的演唱,当时来探班的英国监制特别感动,听完就哭了。”导演张大鹏也曾对媒体回忆,“你会发现有些东西可以超越文化差异,让你产生强烈的共鸣,这可能也是我们为什么喜欢佩奇的原因。”
最终,《小猪佩奇过大年》的真人故事,有种既不太现实又很写实的质感。北方小镇里,南方的外公外婆第一次来过年,家庭成员也和小猪佩奇动画片一样,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个大女儿,和一个背着乔治书包,喜欢恐龙的小儿子。在过年的时候,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别人的感觉,南北家庭里稍有点微妙的小矛盾小冲突,也被或者用歌舞、或者用幽默、或者用小猪佩奇的故事一笔带过了。
但同时影片又充满了很怀旧的真实细节,有北方平房取暖烧的锅炉,有外公拿起磁带怀旧,有逛现在城里不太可能出现的小卖部,还有剪窗花、贴春联、放电光花这些很怀旧,但对现在的孩子又有点陌生的年俗。
这就是《小猪佩奇过大年》试图同时照顾大人和孩子感受,平衡中方和英方的结果,但也许对于部分孩子,只有动画是刚需,而到了真人部分,大人又忙于哄孩子,根本无心细品其中滋味。
小猪佩奇成为全民话题,在鲁岩看来,亲情始终是这个电影要传递的主题
更错配的也许是电影的口碑。
在电影宣发中,因为定位是为三到五岁的孩子,片方一直主打线下和母婴类媒体,强调孩子的观影体验,就是为了怕跑偏,希望能够精准吸引电影受众。但也许对于国内没那么细分的市场,不论针对什么样的受众,电影类KOL的发声仍至关重要,在竞争激烈的春节档,对电影类媒体不够强的营销力度,或许也是尽管片方做了很多物料,也没能让观众对电影的形式形成预期的一个原因。
鲁岩举了一个特别明显的例子。比如成年影评人会觉得影片平淡,“不够嗨”,实际上影片真人部分的景别和剪辑节奏,是要和动画片内容相匹配的。也就是说,即便是让有多年拍摄经验的张大鹏操刀,他也不能把《小猪佩奇过大年》拍成《战狼2》那样,大量的快速剪辑,是没法让这部影片的受众——幼儿的眼睛和大脑可以跟得上的。
所以,影片呈现出来的,是儿童才适合接受的——大景别,较慢速度的剪辑,以及主人公唱唱跳跳的叙事方式(幼儿在家中看的大量动画视频都是此类模式,比如亲宝网的小节目)。
但,这很难让专业挑剔的成年影评人满意。
预期的不符,或许加剧了网络评论的愤怒。三岁的孩子不会上网写影评,打分,但网络的评分和口碑仍对买票的家长有极大的影响,但发声的年轻网友,往往不是这部幼儿电影的受众。而真正的电影受众,像带娃的奶爸奶妈爷爷奶奶,在看完片后,也相对缺乏自发上网传播口碑的动力(试想,有几个爷爷奶奶会去豆瓣打分?)。
这让网络舆论对这部针对低龄幼童的电影,形成了一边倒的“成年式”批评。
截止目前,《小猪佩奇过大年》票房约1.2亿,观影人次有近三百万,但豆瓣评论仅八千多(对比《啥是佩奇》有三万多)。相比之下,票房更低一些的《廉政风云》,豆瓣的评论量为一万七千多人。这也足以证明了,小猪佩奇电影受众和评论者的错配。
这可能是佩奇公映后出现口碑问题的关键所在。
猪年开始,佩奇元素变得随处可见。(图片来自网络)
通过《小猪佩奇过大年》,鲁岩坦言,做“真人+动画”为低幼儿童群体制作电影内容,确实比一开始想象的更难,同时,面对那些尖锐的拷问,她表达了感谢。不过,在她看来,最开心的,是通过《啥是佩奇》短片,通过试水电影的尝试,很多人认识了张大鹏这位年轻的导演。
尤其短片在网上出现如此重量级的刷屏是她想象不到的,正如春节档大家对《小猪佩奇过大年》的关注也出人意外。“我们内心非常感谢佩奇本奇,是它给了我们巨大的能量。”
“大鹏非常有才华,可以一分钟想一个点子。这都是训练和积累。同时他也是要回家做饭带孩子跑步的,他每天在生活里找到创作灵感,他需要继续松弛的创作。太红了没什么好处。中国已经出现了一批有潜力的年轻导演,他们是中国电影的希望,要给他们宽松的空间,常态的生活,要好好保护他们。科恩兄弟拍完戏收工是坐地铁回家的。”
鲁岩透露,她和张大鹏还将继续合作,独立拍摄一部新的剧情电影。
所以最后,在我看来,无论成败,《小猪佩奇过大年》都在超低龄儿童电影领域,进行了有益的尝试。它的成功之处和失败之处,也都为未来中国幼儿电影市场的制作和宣发,积累了宝贵的经验。而对于英国IP方而言,2018年在中国还是“社会人”的佩奇,在2019年人设颠覆,成为激发了所有中国人共鸣“亲情”的代言词,在中国打开了更为广阔的市场,这无论如何都是件意想不到的好事儿。
在中国,幼儿市场是一个巨大商机的市场。大人们不舍得买的东西,给小朋友们花起钱来,是毫不含糊的。做为一个母亲,我有真切感受。
但如何通过电影来撬动这个市场,这是电影从业者需要深入思索的。希望《小猪佩奇过大年》的经验教训能给业界人士有益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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