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秋生:死都要死的有型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将猛虎这个意向与黄秋生相关联,没人会觉得不恰当,毕竟他敢怒直言的形象和他出演的大量暴力血腥的影片,为他造了一个凶狠的模;若要想象他温柔拈花,却颇为困难。
那么今天,就从猛虎之外的黄秋生开始。
Blowin'inTheWind黄秋生 - BadTaste-ButISmellGood
01/
黄秋生除了是演员之外,也曾经自己做过导演、编剧,1995年的《新房客》就是一例。
这部电影并不主流,有些难懂,却很有趣,看过的人不多,但网上也不乏一些影迷的影评和解读。但今天并不准备谈这部电影的艺术高度或是究竟所言何事,而是另两个与电影主题无关的小细节。
其一,电影结尾的演职员表通常最先列出演员,但新房客的片尾,最先打出的是一行字:纪念一只死去的龟。确实,电影中先后出现了龟和龟壳,但这句出现在片尾首行的文字仍不知何意。后来问了本人,他说:白痴道具真的把龟杀了,我难过,所以纪念它。
是之为:纪念一只死去的龟。
其二则是,作为主演的他,并不排在演员表的前几位,而是演员表的最后,出现了三个字“黄老邪”。
“白痴道具”几个字,你能看到那个我们熟知的黄秋生——无论褒贬,有话直说;片尾自称“黄老邪”,使人不禁联想到他的微博名“黄秋生字小草号远志又名黄老邪”——他在未老之时便已准确的找到了自己老邪的定位了,多年来可以说一直贯彻着这种戏谑调侃;
而最鲜为人知的是,他郑重其事用片尾最显眼的位置怀念一只龟的这份温柔和真诚。
黄秋生有段时间来来去去接到的片约都是只拍几天的变态神经病角色,心理状态非常不平衡,一直想自杀。因为有好友邱礼涛的倾听和不断鼓励,他挺过了那段时间。之后,黄秋生的好友黄子华因为一些事也遭遇了人生低潮,被记者围追堵截,把自己关在家中数呼吸度日,秋生发了条短信给他,内容很简单:遇事要求救。
去年他为香港一个抗情绪病主页录制视频,讲了八条面对逆境面对情绪低落的办法:要吃饭,要睡觉,要有朋友,要有家人,要有兴趣爱好,要运动,最好有宗教信仰。简单,实用,切中要害。
而且是以秋生的口吻道来,比如在说宗教信仰的时候,他说:要信正常的宗教,不要信邪教,那种半夜批件黑纱在森林里跳舞的就不要信了,冻感冒就不好了。末了,他说,如果能做到这些,那还有救,我们如果不死就再见啦。
黄秋生第一次获得影帝的电影是《人肉叉烧包》,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拿奖,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一脸愕然,上台之后的获奖感言也显然毫无准备。在临场发挥的感言里,他感谢了罗乐林,由于没有前言后语,当时(乃至以后)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感谢罗乐林。原来当年已经在电视台拍戏的秋生听闻演艺学院招生,想去报考,周围大部分人都泼冷水,而罗乐林有一次坐在秋生边上,用一把长辈关怀后辈的温柔声音对他说“后生仔,读多点书好”(年轻人,多读些书好)。
也或许是由此,他深知提点和鼓励对新人对后辈来说有多么重要。他对年轻演员,亦极为爱护。跟秋生的剧团合作过多次的几位年轻演员说他平时温柔幽默随和,很关心他们,不经意间会流露很多温暖(虽然谈及第一印象的时候,都说“怕”“很恶”“很凶”)
一位演员在与秋生排练舞台剧时,剧场的另一边在进行的颁奖典礼有这位演员的提名,要过去等结果,秋生知道之后很高兴,说“我们过去帮你打气!”。而最终这位演员并未获奖,回去继续排戏。休息时,秋生走过去,“傻猪来的(傻瓜),这些事不用看别人的,知道吗?不要紧,我们喜欢就喜欢。”
排练间隙,有演员因为累就地睡着,秋生会找衣服为他们盖上。被发现后本人还要抗辩:他们是赚钱工具,要是伤风感冒谁来演戏? 我不是关爱他们,我是关心戏。
02/
有演员形容他“鳄鱼头,少女底”(意为看上去很凶很恶,但实际心软易害羞),说他容易害羞,容易脸红。
本人再次抗辩:我只是血压高!
上过秋生开的课,与他合作过舞台剧《Equus马》的张敬轩,在一次访问里从“管家”“宠物”“保镖”“室友”中选了“宠物”作为秋生的角色定位。在解释理由的时候,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很疼这个阿sir,也很尊敬他。
至于为什么是宠物,因为每次吃到好吃的,喝到好酒,就会想起他,然后多点一份打包给他。看到很酷的东西,也会忍不住买给他。”
(嗯…贴上猫耳朵,Q到让人忘记他是黄秋生)
张建声因网剧《反黑》的招积一角备受关注。出彩的背后则是他由于过分投入招积这个心理状态起伏极大的角色而有了心理疾病。张建声的康复除了心理医生,黄秋生也有不小帮助:“有一天去公司开会,见到导演宋本中和黄秋生,导演提到了我的情况,他叫我不要压抑自己,应该将角色放在心里,等角色在心里成长,但心里存了这么多不同性格的角色,就要找一个性格做校长。用这个方法真的令我舒服了很多。”
黄秋生演技精湛不必多说,但作为观众,我们看他演戏看的多,听他讲如何演戏却少之又少。就以内行外行时常挂在嘴边的“入戏”和“出戏”,他有一番解析:人不可能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因而其实没有“入戏”这一说。
所谓出不了戏,是在演戏过程中少了一个监察自己的“超我”,又忽然发现潜藏在自己内心世界的另一面(演戏是一个自我了解的过程),而这些特质与角色相近。从准备到拍摄,大概有半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情绪、精神投入。演完之后,发现自己性格变了,不能面对改变后的自己,无法恢复到以前,也不去看医生。便陷入了一种“出不了戏”的困境。
他热爱演戏,这种热爱不止于“技”的探索,更有“道”的追问。曾和黄秋生合作了《太阳照常升起》的陈冲,形容黄秋生非常特别“我很少碰到演员说「我们演员到底为什么要演戏」「我们工作的意义在哪里」「到底给人们带来了些什么」,他就是要跟你聊這些事情。”
黄秋生并没有停止思考这个问题,八年后,他在一次专栏文章里给出了一种答案:
“戏剧表演,一点也不比其他学科差,我们卖的是梦。人类的文明,可说是从梦开始。人类和其他生物不同者,亦是有梦,不单止有梦,我们还有能力把梦记住,把它变成现实,变成具体。说戏剧表演是最低层次的娱乐吧,但单是娱乐已不简单,你可以想像一个没有娱乐的世界吗?再提升的是透过娱乐说道理,莎翁是一例,再者更有政治、宗教、哲學的探讨,存在的、未存在的、想像的、具像的,五花八门。人类的所有文明,都是从梦开始,所以,我们的工作范畴,叫「梦工厂」。”
2013年,他开了一个自己的“梦工厂”——成立了“神戏剧场”,并坚持每年出一部戏剧。
今年刚结束的《夕阳战士》是剧团第一部原创剧,剧本的构思来源于黄秋生,故事讲的是四个中年人,人生起起跌跌跌跌跌,各有各的挫折,在老师的葬礼上重遇,为了老师的遗愿,出海将老师的骨灰送去钓鱼台。尽管最后兜兜转转他们连香港的海域都没有出,但这次出海却让他们有了直视自己一团糟的生活的勇气。
背景设定里有钓鱼台,作为一部香港的舞台剧,这样的设定有些另类,但若知道黄秋生本人在1996年去保过钓,而这个剧本又是他多年的构思,这样的背景便也不奇怪了。姜文在与黄秋生合作之后这样评价他:“他对大陆49年到现在的历史非常了解,会唱很多当年的流行歌曲,背诵很多当时的诗词,這在香港演員里是很少见的。”
回到剧本,其实这部戏想传达的很简单:你若为错过夕阳而哭泣,你也将错过星辰。这样的鸡汤,市面上从来就不缺,但若了解这部戏由开始筹备到演出间的重重困难,这碗鸡汤便值得一饮。
今年原定并非这部戏,只是原定剧目的演员变卦无法出演,导致临时要改换剧目;重头再来的时间不够,因此便想到了黄秋生构思了十年的故事;故事的背景设定导致难拉赞助;编剧之一的龙文康因为忙,剧本主体是由黄秋生撰写的,演员第一次拿到的剧本是秋生的手稿;由于种种原因,演出的上座率并不高,好几场甚至不足一半。
这部匆匆上阵的《夕阳战士》从演出前到演出后都没什么冠军相,却在看过的人里收获了极好的口碑。而对于销情不佳,他只说,票房很难控制,受很多因素的影响,演员演的好就行,不然就是真的丢脸。
「At Least We‘ll Die With Harness On Our Back」
麦克白的台词,也在戏中引用了,剧团给出的意译是“死都要死的有型”。
死都要死的有型,契合了《夕阳战士》的主题,契合了这部戏的诞生之路,也契合了黄秋生的处世之道:所做的事,所尽的努力,只为该做而做,应做而做,想做而做,不以最终获得善果为前提,也不以善果为目的。
黄秋生有一句很著名的话,“不要谈诚意,钱最有诚意”,但这位被认为以“钱”为接戏标准的演员,今年年初零片酬出演了一部香港本土电影《沦落人》,该片讲述一个对人生没有期望的瘫痪中年男子和一个把梦想埋藏起来的年轻菲佣相遇相知相惜的故事。
有人说他转性了,有人说这是他近年片约大减的无奈之举,而在我看,这只是一件他在港片衰落时想做的事。
近二十年港片式微,从起初一个让人惊诧的现象,变成无法转变的事实,今后可能“香港电影已死”这句话都不会如过往几年那么频繁的被提及了。
黄秋生这代演员生长于香港电影的盛时,成名于盛时,也见证了香港电影市场逐渐萎缩衰败,眼见他起高楼,又眼见其摇摇欲坠。
梁家辉曾说,香港电影的衰败是他们这一代人的错,黄秋生也说过类似的话,“现在你想得出来的香港电影新演员有哪些?古天乐都是阿伯了,我们这些人都老了。
现在培养新人,有点来不及,市场不允许,香港电影一年一两部,没有机会给新人磨练了。香港电影没有珍惜黄金时期,没有系统化培育新人,没有合理的延续培养市场,加上环境转变,所以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理性的背后,是爱,是恨,是深刻的感情,也是深刻的反思。黄秋生在今年的金像奖颁奖礼上,以“年年都有香港电影”作结语,为香港电影打气。精心设计的颁奖词,在当晚及第二天却被广为误传为讽刺成龙,最后以黄秋生道歉收场。闹剧固然荒诞,但为了抓人眼球而浪费了一番真切的鼓励更为可惜。
看得清,所以无奈,无力,但却并未就此放弃。正如古天乐今年在金像奖上的获奖感言,以一家人形容香港电影,呼吁一起支持做好香港电影。近年确实更多人开始以实际行动支持本土电影,零片酬接拍本土制作,有曾志伟、余文乐的《一念无明》,吴镇宇的《逆流大叔》,还有黄秋生的《沦落人》。
所有的不放弃,所有的努力,皆因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这份爱不问结果。
03/
有型的另一个表现,大概是,很多重重的事被他轻轻的说过去了。
BBC的访问里,被问如果见到父亲会说什么,他答,讲英文咯。
成功寻亲后,被问及与哥哥见面的感受,他说,一辈子以为自己是大佬,没想到最后是阿四(粤语里阿四有佣人的意思),真·黄老四。
几位好友在得知他找到两个哥哥后,几次聊到这个话题都会哭,有次她们发了一张几个人正在哭的照片给黄秋生,黄秋生回,你们搞什么东西,无端端干嘛哭。
而他本人在整个寻亲中,哭过一次,在英国拍戏附近一个古老的教堂里。越来越多关于父亲关于两位哥哥关于另一个家庭的资料握在手中,第一次有了“真的找到了?”的感觉,有一天他走进教堂,一跪下就感觉被一些东西包围住,感觉到它们在说“不是,他们一直很关心你”。那一刻,一些情感抑制不住,眼泪流了下来。
在黄秋生的描述中,这个故事的结尾是,自己被突然失控的泪水吓到,即刻起身,赶快走出教堂,“有鬼啊!”
但很多情却被他牢牢的保存着。
黄秋生的父亲在离开他的时候,送了他一只限量版的Teddy Bear,但因为里面有零件坏了,这只熊被秋生的外婆扔了。秋生一直想找一只原样的熊,但却从未找到过。这次去英国拍戏,他又试着再找,真的找到一只一模一样的熊。离开英国前,秋生在FB上po了这只熊,配文“Cheers”
在7月刚结束的舞台剧大合照中,又见到了这只熊,而且还换了装束,一身海盗装,从衣服到帽子到眼罩,和秋生一样酷。
他说“年年都有香港电影”,但香港电影依然前尘未定;他拍《沦落人》,谁也不知道票房口碑将会如何;他继续坚持每年一部舞台剧,希望给新人更多机会,希望继续造梦,但在香港做舞台剧很难的现状不会即刻改变;他想做导演做编剧,想排音乐剧,想出唱片,他想出书,想把《夕阳战士》写成小说,但这些“想”若要成事,也需要一群人甚至一大群人的努力……
他做事从不问结果,但衷心希望他的“所想”都能成为“所得”。
今天是这位黄老邪的生日,那就再说点像生日该说的话:
他记得所有的善意
也不吝自己的温柔
认真,温柔,严肃,俏皮,真诚,深情。
有型之人,生日快乐,祝你永远咁型!
本文作者:
夏逝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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