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年》:姜文曾经只是一个观众

孔鲤 2018-06-14 22:46 大字

本文不是一篇关于姜文的传记或访谈,本文只是一篇影评。但姜文的作品里融入的个人印记实在是太深了,某种意义上他的作品就是他的人生,而这一点我们从戏里戏外的访谈也好、解读也好,都能感受一二。

因为姜文活得明白,所以他气场很强。

本文要聊的电影是1990年上映的由谢飞导演、刘恒编剧的电影《本命年》。

《本命年》的底色是刘恒的,是悲悯的、是小人物的、是逆时代的,重构是谢飞的,是社会化的、是个人化的。但《本命年》的呈现是姜文的,是应该还没彻底明白怎么回事儿的姜文的。

《本命年》讲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个蹲过牢房的社会青年李慧泉回到社会,却始终格格不入、最终彻底被社会抛下的故事。电影不是强情节性的,而是更多地在诉诸于李慧泉这个人的内心深处。谢飞导演通过影片的构图、色调和部分象征画面,在一出现实题材的电影里勾画出了主角复杂、迷惘、没劲的情感世界。

姜文于1963年出生于河北唐山,十岁的时候就跟着大人们来到了北京,住在内务府街。影片《本命年》的故事是在1988年,那会儿姜文已经拍了《芙蓉镇》和《红高粱》,前者是姜文的处女作,更多是在谢晋导演的表达下完成自己的任务,后者是张艺谋的成名作,电影充分运用色彩,姜文第一次彰显了他的粗犷豪气。

但这都不是姜文的时代。

《本命年》中的姜文

姜文的时代要从《本命年》说起,这部电影发生的背景与他的过去是吻合的。胡同里长大的大院子弟/老北京人,“文革”一代的阳光灿烂,到了1980年代,面对光怪陆离的新世界,面对层出不穷的新事物,自己过去的世界观忽然不对味了,就好像在父母的管教下十分乖巧的高中生突然去了大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干嘛了。

这是那一代人最明显的特征,他们在最需要树立世界观和人生观的时候,时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站在十字路口,该如何做出抉择?

米家山和王朔在《顽主》里给了一个方向,那些青年们用戏谑、痞性和随波逐流来消解与抵抗新时代带来的冲击,他们听任生命的骚动,游戏人生。

《顽主》中的梁天、张国立和葛优

在《顽主》里扮演马青的梁天就是典型的代表,他在《本命年》里同样饰演了类似的角色,但《本命年》想要表现的是他的对立面——姜文扮演的李慧泉。

李慧泉是一个想在这个找不着方向的时候坚持住自己价值底线的人,这使得《本命年》有点儿像罗伯特·德尼罗的经典电影《出租车司机》,它讲述了一个从越战中退伍的老兵因为找不到工作,所以在纽约开出租车为生,由于寻不到人生的方向,他开始变得愤世嫉俗、痛恨社会。

《本命年》多次表现出这种无根性,越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越是自己的人生有过大变化的人,就越能在影片里那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的身影。

正如上文所说,谢飞导演尽可能保证了这部电影的现实性,因此并不会出现幻象与回忆,但影片中依然有着两处这样的表现,其一是李慧泉独自一人喝醉了酒时,模模糊糊中回到了入狱前的时候,让观众和李慧泉一起重温了他入狱的经过。

注意到这时的背景音乐是齐秦的《大约在冬季》。

这首发行于1987年的音乐,尽管创作背景是思念情人,却很能贴合无根之人的内心迷茫:“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的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编剧刘恒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无论是这部《本命年》的原著《黑的雪》,还是他后来的剧本《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和《少年天子》,尽管看起来像喜剧、正剧,但实际上刘恒所探讨的依然是生的意义与死的奥秘,在刘恒的作品里有一种宿命感的意味,这种宿命感同样贯穿在《本命年》全片中。

《本命年》的片名就是姜文提的。导演谢飞在后来的一次访谈里说,本来想用原著名字,剧本的开头和结尾都是漫天大雪,但因为拍摄季节不对,始终没有雪景,这时姜文提出不如就叫“本命年”吧,谢飞想了想觉得这名字很有宿命感,就同意了。

姜文对《本命年》的“干涉”还有很多,有一幕本来是李慧泉发火,原剧本就一个“滚”字,姜文琢磨着觉得这样不对,不对味,于是非得在现场骂了一长串:“你回去告诉你妈和你爸,你哥是王八蛋,不是人养的,石头眼儿蹦出来的,本来就不该活,滚!”

这场戏特别对味,这场戏之前,李慧泉一直压抑着自己,他刚出狱,发现和这个时代已经格格不入了,他找回了过去的朋友,他开始试着做小本生意,他开始喜欢上一个姑娘,他想认真地拥抱这个新时代。

但新时代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新时代不需要他这样坚持自己价值观的人,姑娘很快就有了新欢。在这个档口,遇到一档子事,自然就爆发了。

没劲。

对他来说,可能这一切都挺没劲的。

梁天演的那个角色在片中对李慧泉说:“工作没劲,不工作也没劲。找对象没劲,不找对象也没劲。要钱没劲,不要钱也没劲。都没劲。”

“没劲”

在这样的一种生存状态下,李慧泉会显得非常的压抑。

影片中没有挑明的一点是,李慧泉从始至终是一个没有过性接触的人,这一点在刘恒原著里写得很多,但影片没有直接表述,而是用了几组画面含蓄地说了出来。

谢飞导演后来在接受访谈时说:“在探索如何用电影手段表现心理时,很重要的一个课题是如何在电彩中表现性心理。刘恒说现在许多青年没有什么理想和精神寄托,就是追求人性最初始的食色满足。但有些人又受阳萎性传统文化的影响,虽有性的冲动和要求,却愚昧地把这些正常的生理现象视为羞耻而自卑。他们不敢正常地去追求爱情,而是采用手淫等方式进行发泄。这种性压抑和性扭曲,在文化层次较低的青年身上普遍存在着。李慧泉卖黄色书刊、在崔永利倒卖给他的一堆货里拣出一条女用三角裤权弹着玩、卖货时紧盯着两个少女的臀部、他家小屋墙上贴着肌肉发达的男人画片等等。影片中还有两处隐喻地表现了他的手淫。一处是泉子读方叉子信的时候,信上最后说,对了你是不是该结婚了?他微微苦笑,拿起一本健美杂志,躺到了床上。杂志封面上是儿乎赤裸的女人照片。他猛地合上杂志,拉灭灯,用被子蒙住头,镜头慢慢升起,摇到火车,配上比较含蓄的床动和喘息声。赵雅秋送他照片的那个晚上,镜头从挂在墙上的这张照片摇下来,他没有性的烦恼,睡得非常安稳。当赵雅秋又找了个伴唱的男友送她回家的那一晚,镜头在飞驰的火车声中缓缓摇下,墙上赵雅秋的照片已被衣服挡住了。泉子在床上蒙着被子辗转反侧,呼吸急促,表现他又手淫了。”

因为没有理想与寄托,所以生活中只剩下了原始冲动。所以在影片中,马叉子因为这件事杀了人,李慧泉也被牵连进了监狱,崔永利色欲熏心,放弃了标准。

但李慧泉毕竟是一个还有自己的道德标准的人,所以他在迷惘的同时,会显得非常地矛盾,他只能一直压抑着自己。

这样的人,是不容于这个时代的。

影片的最后,他被另外的两个青年捅了一刀,就要死了。这时谢飞用了一个长镜头,在镜头里,他逆着人群,独自一人往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有人评价说,在洪流中只有他在逆流,孤单而错误。

因为孤单,所以显得那么独特;因为错误,所以他注定不会成为时代舞台上的演员。

这就是《让子弹飞》里最后看着昔日小弟乘着火车远去的张牧之,这就是《一步之遥》里死于民国的大清老贵族马走日。

一个观众。

他自始至终是一个观众,他静静地看着人们在舞台上唱他们的大戏。

影片最后一句话是:“一个观众,他走了。不是醉鬼,就是神经病。”

拍《本命年》时姜文经常会“指手画脚”,按照姜文的回忆,谢飞当年对他说:“你老是这么提意见,将来自己导戏得了。”

之后的姜文,接拍了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在“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在意,你不像是在我梦里,在梦里你是我的唯一”的歌声中跑去了大洋彼岸寻找着自己的面孔。

再然后就是石破天惊的导演处女作《阳光灿烂的日子》。不像到了他这个年纪却还在人生价值上拧巴的一些大导演,姜文早在他拍《阳光灿烂的日子》时就已经把自己是谁想明白了,他活得透,所以他后来的几部电影一以贯之,明白一部就能明白全部。

【展映信息】

《本命年》

导演:谢飞

6月19日星期二18:30-20:14 上海电影博物馆
《股疯》(评介请点击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317675)

导演:李国立

6月16日星期六13:30-15:01 上海大光明电影院

6月22日星期五18:30-20:01 上海电影博物馆

更多展映信息请点击www.siff.com/app/scheduleList.php

【专题】上海国际电影电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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