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迅：表演是我的一半生命

澎湃新闻 2020-02-14 18:49 大字

「演员这个职业是比较容易接触到名和利的，但是在这个行业久了就会慢慢了解到，最终你根本就抓不住这两个东西。在这个过程当中，你会不会害怕失去，我觉得一定会的。但是，当你知道有一天名利会过去，你会发现拥有初心还是最开心的。」这是《表演者言》新书里，周迅说过的一段话。

周迅今年45岁，从她接演的第一部戏《古墓荒斋》算起，今年是周迅出道的第28个年头，最近这三四年，她拍戏的脚步放缓，花更多时间去感受生活、感受生命，也对表演有了更深一层的思考。

前两年，她作为发起人参与录制了一档清谈表演的节目——《今日影评·表演者言》，与22位表演者对谈表演心得。如今节目里的内容被整理成书，由中信出版社出版。

《表演者言》

电影频道《今日影评》栏目组主编

共同发起人——周迅

周迅在新书的序言中写道：「我们选择了用“专业交流”的方式来记录下这个时代里的演员们，把他们的观点、经验、理念都记录下来，希望给年轻的后辈和观众一些表演上的分享。」

于是，整本书都围绕表演展开，周迅和圈内的演员朋友们聊角色、聊演技、聊拍摄方式，聊自己第一次出演角色时的懵懂，也聊积累了一定表演经验后无法突破自己的烦恼。

聊着聊着，由表演谈及人生，恍然发现，表演已经成了她一半的生命。她在自己饰演的每个角色里感悟人生，又把自己对人生的感悟倾注在角色里。

人间精灵

周迅在《大明宫词》中饰演太平公主剧照

周迅出生在浙江衢州，父亲在当地电影院工作，所以周迅的童年是在电影院里度过的。那段童年经历对后来周迅在表演上的影响非常大，最初接触到表演，周迅就是模仿着电影院里自己看过的影片去诠释角色的。

1991年，周迅迎来了自己的处女作《古墓荒斋》，谢铁骊导演在选角时看到了挂历上的周迅，被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吸引，当即决定由她出演狐仙一角。

彼时的周迅，对表演既紧张又激动，她控制不住的转着眼睛，注意力全在控制自己说话不要结巴上。

但也是从那时开始，她对表演产生了好奇。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周迅来到北京，开始了她的北漂生涯。当时的她并没有想到，表演会成为她一生热爱的事业，只是觉得拍戏是她自力更生的一种方式。

于是，她接演了李少红导演的《大明宫词》，当时本就带着懵懂与天真的她用本色演活了太平公主。

爱上表演

周迅在《风声》中饰演顾晓梦剧照

1997年，周迅再次与李少红导演合作《橘子红了》，为了饰演好秀禾这个角色，周迅整日穿着小脚鞋在片场走来走去，尽管脚在鞋子里是拱起来的，一天站下去又酸又疼，她也坚持穿着，因为这样能让她更自然地进入角色。

秀禾是周迅饰演的第一个情感有复杂层次变化的角色，诠释这样的一个人物激发了她对表演的兴趣，决心要做一个好演员。

彼时，少红导演的一句话让周迅印象深刻，她说：「你就只管好好演戏，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于是，从那开始，周迅辗转一个又一个剧组。20年的时间里，镜头里的人是为爱执迷到有些疯癫的出租车司机李米、是不会撒娇的女汉子张慧、是为革命牺牲的顾晓梦，也是骨子里坚韧不屈的九儿。

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研究角色上，每次接到一个新剧本，周迅就会一直想自己将要饰演的那个角色。平时无论在做什么，她的脑海里都会一直出现那个人物，去想她是怎样生活的。她将人物的性格一点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再自然流露出来。似乎她不是在表演，而是在经历剧中人物的人生。

她总是提前去剧组，研读剧本，和演员导演交流、磨合。剧组成了她的另一个家，和她拍戏的同事们成了她的良师益友。

她从和她演对手戏的前辈身上汲取经验。《表演者言》里有一期收录的是周迅和奚美娟老师对谈，谈到合作拍摄《红处方》时，她饰演一位吸毒少女，而奚美娟则饰演她的妈妈——一名戒毒医生。

一场母女爆发激烈冲突的戏，奚美娟老师在没提前告知的情况下扇了周迅一耳光，当时的周迅在一瞬间被扇蒙了，但接下来那一巴掌却迅速帮助她找到了角色的感觉，把情绪释放得淋漓尽致。「它甚至一直影响到我后来的表演，在角色必须要有强烈反应的时候，我都会先跟对手演员说要真动手。」多年后，再聊起那一幕，周迅的讲述依然充满画面感，好像刚刚才排演过一般。

她喜欢观察，有时她会找个地方坐一下午，去看人看物，她说生活里的一切都会给她灵感，一个声音、一种味道、一张照片、一束阳光，灵感充斥在生活的每个缝隙里。

周迅在《龙门飞甲》中饰演凌雁秋剧照

拍《画皮》的时候，她饰演的小唯是一只狐妖，就想到自家小狗每天迎接她的时候喜欢歪着脑袋，于是也歪着头去看王生，那是属于小唯（狐妖）表达喜欢的方式；

在非洲的夜晚，她独自凝视湖面，远方电闪雷鸣，忽然她理解了凌雁秋心里的寂寥；

拍《如懿传》，她特意去故宫，看着养心殿后皇上给如懿建的梅坞，想到了如懿在皇上心里特殊的地位；

不拍戏的时候，周迅除了看电影，最大的爱好是看纪录片，看到《动物世界》中动物出于天性保护自己的孩子，她觉得真实又动人。「如果能成为一个纪录片式的演员也是很好的，你所有表现出来的东西都是真的。」周迅如是说。

出道多年，影视行业的市场风云变幻，拍戏的节奏加快了，演员的档期越来越紧张，国产电影的票房在近十年间也从50亿飞跃到了600亿，当年灵气逼人的小太平蜕变成了内地首位拿下影后大满贯的周公子，不变的，是她对表演始终如一的热爱。

「我现在其实还有个变化。以前我看剧本到很感动的地方时，都会哭出来，现在我会控制了，我会把眼泪留到真正开拍的时候，这是年龄增长带给我的变化，我对生活的感知会更多，对人也会更加了解，这是挺美妙的一件事情。」

对于周迅而言，年龄是压力，也是阅历。现在的她思考更多的，是怎样让自己的思想层面往下走，在表演上有新的突破：「我现在这个阶段，就是要再吸收，这是一个更艰难的过程，因为你对好多东西都已经不再有新鲜感了，它不能够再轻易地打动你了。演员到最后，还是要看自己想要达到什么样的一个境界，想明白这些你才会去深入地了解什么是人、什么是人性，怎样用自己的生活经历去丰富表演，以及怎么去看待生命。」

而更多关于表演的思考，借着《表演者言》里和22位演员的对谈，周迅分享了自己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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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年龄

周迅在《如懿传》中饰演如懿剧照

主持人：现在在挑角色的时候会更注重什么东西？

周迅以前小的时候，只要看到这个故事，或者这个角色的一个闪光点，我就会接。

但是随着年龄逐渐增长，你会关注整个的制作，还会考虑跟你搭戏的是谁。有些时候因为对手演员的不同，你呈现出来的戏完全是不一样的。现在接角色，考虑的因素会宽泛一些。有些演员自发能力特别强，但我不属于那种，我有的更多的是一些感觉上的东西。我是一个比较需要导演的演员，导演对于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主持人：年龄的增长给你在表演上带来了哪些变化？

周迅我觉得我小时候开拓力会比较大。我也曾演过跳河的戏，现在想起来会觉得后怕。

主持人：你现在不会再去做这些事情了，是吗？

周迅我现在觉得不是一定要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而是多考虑你的思想层面要怎么往下走。不是逞一腔孤勇，“我现在还能跳，拍戏的时候我来”，我觉得没有必要，因为你是一个人，你总是有缺点，有害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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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表演

周迅在《风月》中饰演小舞女剧照

主持人：拍戏时，你是如何找到人物状态的？

周迅：比如说《明月几时有》里面，方兰这个人，其实她整体给人的感觉是很累的，因为她生活在一个战争的年代，所以那时候我也故意地不好好睡觉。还有我在拍《听风者》的时候，我觉得一个间谍干了这么多年，她肯定累，而且那个阶段我的生活也很累，我是从自己的生活中找到的感觉，我拍了这么多年的戏，真的很累啊。

主持人：小周姐演的九儿，其实之前有别人演过，这就是所谓的珠玉在前。而且因为前辈演得还真的挺不错的，你在重新演绎这个角色时，会刻意去和之前的角色区分，还是会从之前的角色里汲取营养，你会去看别人饰演的这个角色吗？

周迅：这要看你选择的这个人物，你想要突出她哪方面的性格，比如你选的是她刚烈的一面，我选的可能是这个人物比较小气的一面，一切都要看你的取舍。不用去比较谁演得更好一点。拍《红高粱》的时候，大家肯定会拿我和巩俐比，对吧？但是，不管是从时代还是从表演来讲，巩俐的演绎就是一个经典。经典就放在那儿，我为什么要去打破这个经典呢？如果让别的演员来演九儿，肯定是不一样的感觉。所以没有去比较的必要。

主持人：有这样一个现象，就是演员有了一定知名度后，导演会不太敢跟演员提要求。对于这一点，你怎么看？

周迅：我认为作为演员，既然决定了去拍这个导演的戏，那他就是导演，你是再有名的演员，也始终是演员。比如我跟曹保平导演合作，我一见面就跟他说：“你就当我是从没拍过戏的演员，我有任何问题，你尽管提出来。”演员可以自己先表明态度，打破这个可能会尴尬的局面。

主持人：周迅被拒绝过吗？

周迅：当然，陈凯歌导演拍《风月》的时候，不是带我去剧组待了很长时间吗？他本来想让我演巩俐那个角色的，但后来再三斟酌，我还是不行。我当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挺难过的。后来，陈凯歌导演知道了，给了我一颗安眠药，说睡一觉就没事了。我现在想起来，他可能只是给了我一颗鱼油。那一刻，我想通了，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这次不行，那我下次再好好努力。当一个演员一帆风顺的时候，比较容易觉得自己什么都对。有时候，挫折或者拒绝反而会成为一种激励。失去那个角色后，我就发愤图强，比如我会常常看巩俐和张国荣演戏，向优秀的演员学习。

主持人：对演员来讲，得奖又意味着什么？

周迅：意味着一种经历吧。它会让演员更谦虚，或者更膨胀。

主持人：但是周迅好像很少演反派角色，你哪天会因为一个剧本里反派特别有戏、特别精彩，而去接一个反派角色吗？

周迅：会啊，有些时候看剧本，我也是会被其他角色吸引的。接受挑战是非常过瘾的。

主持人：你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愿意自降片酬去完成一个作品？

周迅：要真正觉得导演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吧。比如说当年曹保平导演的第一部戏《光荣的愤怒》，我看完就觉得非常好。拍《李米的猜想》的时候，就特别希望这个导演能够让更多的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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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人生

周迅在《李米的猜想》中饰演李米剧照

主持人：你还记得自己初到片场的时候度过的那些日子吗？

周迅：我拍的第一部电影是《古墓荒斋》，我记得我第一个镜头很简单，就是趴在地上，然后转头说台词，仅此而已。但我特别紧张，担心自己说台词的时候结结巴巴。大脑里充斥着各种杂念。因为当时年龄小，会害羞，但是好在我学过舞蹈，积累了一些舞台的经验。那个镜头拍完之后，我的紧张大概就消掉了百分之八十，原来拍戏没有我想的那么可怕。其实，演员刚开始演戏的时候，碰到什么样的剧组、什么样的导演是非常重要的。

主持人：你觉得自己是怎样性格的人？

周迅：我很容易无聊，很容易不知足，这是我的一个动力，督促着我会一直去爆出来。

主持人：周迅是怎么看待做演员这件事情的？

周迅：这几乎就是我一半的生命吧。我的兴趣爱好不够广泛，我除了看电影，最爱看的就是纪录片，像《动物世界》。纪录片中动物呈现出的情感真实、自然，特别打动我，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这跟演员不挺像的吗？你看动物保护自己的孩子，是出于天性，人也是一样啊！

我们讨论什么是演员，其实你好好演才是演员。演员能够让更多人知道，一定是因为你演得好，而不是说先有了名和利你才好好演。不是这个逻辑。而且演员的初心不应该是为了名和利，你的本职工作做好了，该来的迟早会来。如果你为了“红”而红，那会很痛苦。当然那么做也不是不可以，就看你是否愿意承受这个痛苦。

主持人：演了这么多年戏，你觉得影视行业的市场有了哪些变化？

周迅：现场规矩不一样了。我们拍李少红导演的戏，拍侯孝贤导演的戏，现场是有规矩的，一旦现场的规矩被破坏了，是很让人心痛的一件事。我最近看了一个画册，叫《候场》。就是说演员在上台之前，都会有预留的空间。但是，现在受大环境的影响，我们可怜到连这个空间都没有了。

主持人：所以每个演员获得灵感的途径是不一样的。比如有的演员是要留在自己归属的那个地方，保持自己生活环境的单纯，这些不同的途径有没有什么共性呢？

周迅：就是自由地活着，不管你有多大的名气，要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诚实了之后，你才会没有障碍，如果不能诚实面对自己，又怎么去面对你要饰演的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