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与电影节“重逢” 文学与电影有哪些使人迷恋的共同秘密
原创 徐兆寿 文学报
今天,第二十三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正式开幕,经历长久的等待,影迷们终于可以和电影节再度“重逢”在影院。
今年电影节提供了大量重看经典电影的机会,尤其是“4K修复”单元,展示着世界电影修复最新技术与最新成果的理念。无论是读者还是影迷,会发现电影节上不少电影与文学在内核上相呼应,共同阐释着跨越时间的经典的意义:
陈传兴的《掬水月在手》为古典诗词大师叶嘉莹的文学人生立传留影、克洛德·夏布洛尔《包法利夫人》改编自福楼拜同名长篇、吴贻弓《城南旧事》改编自林海音同名小说、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现代启示录》改编自约瑟夫·康拉德的中篇《黑暗之心》、丹尼斯·维伦纽瓦《降临》改编自特德·姜《你一生的故事》、桑弧《祝福》改编自鲁迅同名小说,《祝福》也已成功入围2020戛纳电影节经典单元......
文学与电影还有更多隐藏身后的默契,从各自的开篇时间就已开始。今天的夜读,进入十部经典文学与电影的开篇赏析,感受文学与电影之间分享的经典价值,看见双方在面对现代性题材时的不同呈现方式,以及吸引一代代读者与影迷的背后技艺。
此刻夜读
所谓经典,皆为度人
文 / 徐兆寿(刊于文学报2019年6月27日)
几乎没有一个作家在创作一部长篇时是毫无思索地写下他的开头。他总是写下又撕掉,写下又撕掉。当然,也有李白一样的天才下笔如有神助,但事实上,所有伟大的小说都是作家苦心孤诣经营的结果。他总是不停地徘徊,睡下又起来,写下又撕扯,终于当他胸有成竹地写下神奇的诗句时,那种喜欢可想而知。
可以想象,当荷马准备给人们讲述那些英雄故事时,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过从哪里开始,从谁开始,也许他最终也没有完全想清楚,但听众已经坐好,他必须开始。于是,他脱口而出:
高歌吧,女神!为了佩琉斯之子阿喀琉斯的愤怒!
他的致命的愤怒给阿开奥斯人带来无尽的苦难
……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顺着这个思路进行,就像修大楼一样,先打好地基,然后按部就班地添砖加瓦。伟大的《荷马诗史》就这样竣工了。
作者: [古希腊] 荷马
上海译文出版社
译者: 陈中梅
也许人类古典时代那些划时代的伟大典籍都是这样集体创作的,比如史诗、神话,甚至于《西游记》《三国演义》《浮士德》都是在民间创作的基础上再创作的。那些伟大的宗教故事也是如此。在口耳相传中,经过无数的舌头、耳朵和灵魂,以及风的吹送,它们臻于完满,走向伟大。
佛教的传播很多时候都是讲故事,故事里藏着教育。有玄机,有人物,有情节,有方法。所有的人都可以听懂。我们会发现,这是古老的法门。它适合于一切带有教育启示意义的小说。可以说,在现代之前的所有小说、哲学典籍、宗教故事都具有这样的意义:文以载道,文以化人。
文字来到世间,是带着“神意”的。
《红楼梦》的开头即如是。有一女娲娘娘遗落的顽石,化为神瑛侍者,常常以甘露灌溉一绛珠仙草,终使其幻化为人形,遂发下心愿,愿以泪还情。这就引发了一场宝黛之恋爱的悲剧。此乃因缘,此乃因果关系,与现代以来的爱情故事全然两回事。
87版《红楼梦》宝黛共读西厢
但现代以降,文字便充满了人味。人越来越大。自然也就神秘退位,科学登场。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也由此被列入经典。
一般写作者都喜欢模仿《百年孤独》的开头那句话——“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那种史诗般的纪录片式的长镜头,却不曾看到后面的深意:“大家都惊异地看见,铁锅、铁盆、铁钳、铁炉都从原地倒下,木板上的钉子和螺丝嘎吱嘎吱地拼命想挣脱出来,甚至那些早就丢失的东西也从找过多次的地方兀然出现,乱七八糟地跟在梅尔加德斯的魔铁后面。
作者: [哥伦比亚] 加西亚·马尔克斯
出版社: 南海出版公司2011年版
译者: 范晔
“东西也是有生命的。””这是现代性的开始。也就是科学的到来。我们会看到后来马孔多的诸多变化都与现代性有关,当然,其间仍然交织着不灭的“神性”,这便是魔幻。
其实,作为经典的现代性小说,仍然应当要上溯到《变形记》和《局外人》。《变形记》开篇即说:“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这个开头预设了工业文明、资本文明对人的异化。它让人想到卓别林的《摩登时代》等电影。它类似于科幻小说和电影中一些外星人或未来人类。当人类被非自然的东西控制、侵压、改变,人类再也不是今天的人,从内到外,人都会变形。
《摩登时代》海报
《局外人》则开示了一个没有神存在、只有人存在但人不知存在为何物的时代困境,加缪写道:“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养老院的一封电报,说:“母死。明日葬。专此通知。”这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昨天死的。”这个开头,一直贯穿到后来主人公的死亡,仿佛一个长镜头一镜到底。直到今天,很多人都模仿这种开头。
《铁皮鼓》的开头也很有意思。作者以申辩者的语气来讲述他的出处,所以就讲到了祖母、祖父、父亲、母亲。他祖母的裙子很有意思,每天都穿着好几层。小说是文字语言,得靠想象才能达到,但电影不一样,它是靠直观的画面,所以电影是一个长镜头。
两个警察来抓一个犯人,结果犯人到一个女人跟前不见了,左看右看怎么也找不到了,然后就走了。而在警察与女人周旋的刹那,女人裙子下的小个子男人却不老实地与女人发生了那件事。警察走后,小个子男人也从裙子下出来了,但女人成了他的女人,且为他生下了女儿。
这个开头是典型的现代性开头,怪诞、戏谑且充满了欲望化,有后现代倾向。
《白鹿原》的开头与此有些类似。开篇即道:“白嘉轩后来引以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然后小说便写白嘉轩与七个女人的房事。充满了民间意味,怪诞且多少带点民间式的色情。
《白鹿原》电视剧剧照
之所以说这些小说是经典的小说,其实从一开始就在讲一个时代的存在状况。与其说是在写人物,不如说在讲思想。如果把这些小说与存在主义哲学家合为一体,一个时代就真正复活了,且从灵魂深处复活了。
如何重构现代性?如何与古典时代通心通神,可能是今天时代的重大命题。在这条道路上,还没有经典的小说出现,也可以说没有被公认为伟大的小说出现,所以也没有什么经典的开头可讲,但是,电影有了。
电影之所以有,是因为电影与文学各有传统。文学的传统是告别古典,走向现代,而电影则不然。电影思潮可能有现代性的一面,但它不是全部。现代性是文学传统中自然生成的精英思想,而电影是大众的。在这个大众里,精英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所以电影可以直接叙述传统。在这种情况下,电影的视野要比文学广阔得多,所以民间的、精英的都兼容并蓄。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便是一例。李安的《卧虎藏龙》完全是一种毫无欲望的精神舞蹈,但《色戒》是对性的现代性视觉探索。两种极端的探索之后,李安显然并没有找到精神的归宿,这就有了反思两者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这显然是一部想把人类目前所有的宗教和哲学都融为一体的思想电影。电影的开头即亮明了这种思考的向度。主人公来自一个有着复杂信仰的家庭,他们都在探索着,标明了前几代人的精神历程,到了年轻的主人公时,已经到了与所有对立的存在和解与合和的地步。电影的最后是主人公与猛虎告别,其实也是李安与过去的自己告别。猛虎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现代性的寓指。
至于《七宗罪》等带有很强反思特征的电影,似乎带有对现代性的深刻反思,但究其根本,基本上是现代性的一种延续。对这种反思的反思是人类目前最好的选择吗?人类一定要与古典传统对立吗?如果不对立,和解之路又在哪里呢?
除了那些带有强烈的寓言式的开头外,人们可能更喜欢才子式的开头。这是初学者孜孜以求的形式。比如,在现代小说中,纳博科夫《洛丽塔》的开头妖冶至极:
洛丽塔,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洛—丽—塔: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洛、丽、塔。
在早晨,她就是洛,普普通通的洛,穿一只袜子,身高四尺十寸。穿上宽松裤时,她是洛拉。在学校里她是多丽。
正式签名时她是多洛雷斯。可在我的怀里,她永远是洛丽塔。
这已经不是小说,而是诗了。这种语言只有才华极高者才能达到,一般人只会老老实实地叙事。杜拉斯的《情人》也有这样的特点。它让人立刻想到诗人叶芝。这样的开头仿佛焰火一样,灿烂,艳丽,无中生有,兀立潮头,并非一般人能达到。它绝对是才华的燃烧,是生命短促的绽放。
沈从文的《边城》则是中国诗的才华,诗中有画: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条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他让人想到徐志摩和戴望舒,但又都不是。这样的开头看似平淡无奇,却也只有诗人才子能写出,一般人哪里能达得到!诗意的开头,使小说顿时拥有了激情和形而上品质,荡漾着生命的金色火焰。
就叙事艺术而言,才子式的开头似乎更多地显现为青年时代的写作,更多地属于青春期书写。拥有智慧的老年人绝不如此。他总是会老到地埋下噱头,一开始就吸引了你,让你欲罢不能。这才叫艺术。
老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开篇就说:“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这是传统的经典开头,带有智慧般的警句。你便想知道为什么不同,于是,小说就告诉你这个不同。
梅里美的《卡门》和显克微支的《穿过大草原》都是老年的回忆,像瓶陈年老酒,才拧开瓶盖,香气便立刻将你征服。两部小说都带有老者忧伤的情绪,回忆他们曾经的爱恋。那真是迷人的杀手,少男少女几乎没有一个能逃得掉的。电影《魂断蓝桥》也是如此。上一辈中国人几乎都曾被这部影片深深地影响过,很多人不知看过多少遍。
《魂断蓝桥》
电影是视觉艺术,编剧和导演都是讲故事的高手,所以常常使用这种开头。他们拧开酒瓶,让香气先将你擒住,然后才娓娓道来。无论是好莱坞电影,还是中国的武侠片,最常见的开头方式是惊险的噱头。
比如“007”系列基本都是一开始就上演一个惊险的打斗场面,将你刹那间裹挟,忘记一切。再比如《新龙门客栈》一开始就是血淋淋的杀人场面,埋下了一个噱头,紧接着便是女扮男装的侠客林青霞的惊艳出场,你便欲罢不能,乖乖地被电影所征服。
当然,更多的电影是埋下噱头,然后再一一解开悬念。比如《肖申克的救赎》和《他们俩》都是一开头就抛出一个案情,所不同的在于,前者被冤枉,而后者是直接死了,但案情都扑朔迷离,这就为后面的叙事备下了充足的料。《尼罗河上的惨案》更为典型,其名字里面已经埋下了伏笔。
《肖申克的救赎》海报
说到这里,我们似乎会有一种感觉,无数的电影都拥有这种套路,就像无数的武侠小说一样,明明知道这是套路,但我们愿意被套住。
心理学家会告诉你,这是人的注意力特点所决定的。于是,很多生产者便依据这个特点来进行配料,将你紧紧地捆绑。
这当然是艺术,但更多的时候,我还是会将其称为技术。技术是程序,艺术是自由。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配图:电影剧照
文学照亮生活
网站:wxb.whb.cn
邮发代号:3-22
原标题:《今天与电影节“重逢”,文学与电影有哪些使人迷恋的共同秘密?| 此刻夜读》
阅读原文
新闻推荐
全国影城复工,消费者还有点少。摄影李里7月16日,国家电影局发布低风险地区影院可有序开放的通知后,“熄灭”了6个月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