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源学校,钟芳蓉并不孤单

济南时报 2020-08-23 13:55 大字

钟芳蓉(右)和她的同学匡雪梅,两人今年都报考了北京大学。

143班的周小红(左一)、匡雪梅(左二)和雷婉娟(右二),她们心仪的专业分别是文学、哲学和考古。

8月20日,报考北大考古系的留守学生、“考古圈的团宠女孩”钟芳蓉收到了来自半个考古圈送上的礼物,沉甸甸的,有50斤重。她的“在线开箱”视频引来众多网友实名羡慕,又上了一轮热搜。

钟芳蓉不理解,为什么一个简单的选择会引来这么多关注。赶上母亲工作的单位邀请她去深圳旅游,就逃也似地离开了湖南耒阳,以躲避蜂拥而至的媒体采访。

“读历史会有种自己和世界都扩大了的感觉”

7月23日是故事的起点。那天高考成绩公布,钟芳蓉考了676分,成为耒阳市的文科状元,在湖南省文科考生中排名第4。母校正源学校在门口为她拉了个大横幅。父亲钟元位从班主任口中得知她能上北京大学,掉了眼泪,又激动又觉得歉疚。

钟芳蓉在1岁时就成了留守儿童。钟元位和妻子都在广东打工,每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在整个中学岁月中,她每隔半个月从寄宿学校回家一趟,和爷爷奶奶、小她4岁的弟弟短暂团聚。

“留守学生”的标签,是钟芳蓉最早受到关注的原因。

她家的经济状况不算好,房子在2012年建起了,一共3层,建完没多久,钟芳蓉和弟弟先后到正源学校读书,每年要交将近4万块学费,钟元位拿不出多余的钱来装修,直到现在,二层还是毛坯房。

钟芳蓉的房间在地下一层,原本只放了床和一张旧书桌。高考前,她跟父亲钟元位说:“等考完了可能有同学来玩,我房里都是水泥地,不好看。”今年5月,钟元位才给她的房间铺上地板砖,新添了粉色的书桌和衣柜。她还买了印象派风格的填色画,放在窗边作装饰。

7月23日中午,看到高考成绩后,钟芳蓉没急着通知父母,只把分数截图发给最要好的朋友,说了句“我比你(分数)高耶”,像往常一样,她语气平淡。

钟芳蓉认为自己在情感表达上比较淡漠,但好朋友毛苗觉得:“她就是懒得装,不善于跟人交往。”她说话直接,在学校有时会得罪人,“比如有人说,这个题目好难。她会接一句,很简单啊。”毛苗已经习惯了帮她“打圆场”,碰上这种情况就来调侃,“只有你这种聪明人才觉得简单,像我们这种‘垃圾’就会觉得很难哦。”

钟芳蓉老早就跟毛苗说过,以后想读考古专业。她想得简单,“考古不用跟人打交道。”她喜欢历史,书桌上摆着一本《夜航船》,那是明末文人张岱写的“百科全书”,记录了他眼中的人文地理、四方星象。“读历史会有种自己和世界都扩大了的感觉。”她说。

到了填志愿时,她就自己做主,报了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但让人没想到,在媒体的聚光灯下,她对专业的选择引爆了舆论。7月31日,话题“留守女生考上北大选了考古专业”上了微博热搜,仅一天时间,话题就获得4.2亿次阅读。

00后、北大、考古系,人们似乎能从这位女孩身上的标签里找到某种理解新一代精英的线索,但钟芳蓉依然保持她特有的淡定和疏离。在她身边,追求纯粹知识的高中毕业生并不少见。他们的追求,和舆论场所显现的对知识实用化的要求形成矛盾,让这个关于个人选择的故事呈现出一种社会张力。

这场舆论还引起了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和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樊锦诗的注意,作为支持方,他们欣赏钟芳蓉坚持自己、追求知识的理想。

“考古真的很冷门吗?”

在正源学校,初中部分层教学,初一有8个尖子班,初二缩减至6个。学校采取“2+4”教学模式,允许部分成绩优秀的学生跳过初三读准高一,准高一和高一年级的尖子班缩减至4个。文理分科后,理科尖子班剩下2个,文科只剩一个。143班就是经过层层选拔后,最终留下的“文科清华班”。

班主任兼数学老师陆建军把梦想寄托在这个班级,尤其寄托在钟芳蓉、匡雪梅和雷婉娟的身上。她们三个是他心里的“三驾马车”,是143班最有希望考上北京大学的人。

钟芳蓉和匡雪梅一个考了全省第4,一个考了第25名,都报考北京大学。雷婉娟没发挥好,但也超出一本线80多分,第一志愿填了厦门大学。

“清华班”像个真空的“盒子”,孩子们的娱乐时间都集中在放假的周末,钟芳蓉喜欢上B站看动漫和纪录片。她也剪辑、上传过视频——内容来自她最喜爱的动画电影《萤火之森》。除此之外,她还喜欢画画、看小说。

“清华班”里的学生唯一的娱乐是看中央电视台的节目《新闻周刊》,为了帮助他们积累作文素材,这项娱乐一直延续到高考前。有一次,《新闻周刊》报道了“20年后,学生当街打老师耳光”的新闻,接下来的语文测试中,作文主题恰好是“尊师重道”,3个班级的学生几乎全部引用了那则在《新闻周刊》上出现的事例。

除了这档电视节目,他们还靠一些杂志获取信息,积累作文素材。《青年文摘》《Vista看天下》是其中较火的两本。被媒体关注后,钟芳蓉在微博上回应:“我从小就喜欢历史和文物,受到樊锦诗先生的影响,所以报考了考古专业。”关于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樊锦诗的故事,钟芳蓉也是从这些作文素材杂志上看到的。

班里不少同学都把这篇文章摘抄了下来,班长周小红还记得,她把这篇文章递给同桌雷婉娟看,雷婉娟早说起过,等到读大学时,她想报考古专业。匡雪梅也有过这种想法,“好像在我们班是有这种风气。”她说:“很多人有历史情结,喜欢跨越千年的感觉。可能这也跟一些比较火的纪录片《国家宝藏》《河西走廊》《我在故宫修文物》有关系。”

正因为如此,周小红看到钟芳蓉上热搜时,非常惊讶:“考古真的很冷门吗?”

“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匡雪梅想报北京大学哲学专业,被老师陆建军给劝住了。她想报这个专业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喜欢政治课中的“哲学与生活”这一册。

陆建军劝她认真考虑:“学哲学可能对将来就业不太好。”他说,“这又是个挺孤独的学科,大部分时间要自己探索。”陆建军觉得匡雪梅性格跳脱,更适合从事和人交往的工作。听了陆建军的建议,匡雪梅把“哲学”这项志愿填在“新闻与传播”和“国际政治”后面。选择“新闻与传播”的原因照样简单,语文课本中的一篇文章《奥斯维辛没有什么新闻》让她记忆深刻。这篇获得普利策奖的文章,让匡雪梅对新闻行业心生向往。今年疫情时,看到记者们留守武汉发回报道,这种向往更加强烈了。

正源学校的“清华班”里,许多同学填报的高考志愿都和自己喜欢的科目相关。

144班的资正报的是中山大学的应用物理专业。同学都说他是“天选之子”,除了能搞懂复杂的物理习题,他还会琢磨一些“超纲”的知识点,向物理老师请教时,老师都干脆回一句:“这个不会考。”

他钟情这种复杂现象的原因,比文科班的同学们更为感性。读初中时,资正在村里的小河学习游泳,“慢慢地把身子前倾,倒下去之后,感觉有个东西托住自己。”他的脚慢慢地、不受控制地浮起来,“原来这就是课本里讲的浮力。”他在那时感受到物理的乐趣,“这个世界好像本来就被设定好了,学物理能发现这些设定的规律。”

钟芳蓉和其他同学之间的不同就在于,她非常坚定。即便劝她换专业的建议铺天盖地般涌来,她也只是对自己的选择有了很短暂的怀疑。毛苗去网上回怼那些说她没前途的评论,跟她通电话时表达愤懑,她反倒说:“没必要这么生气吧。”听到钟芳蓉要报考古专业的消息时,143班的政治老师刘志武没觉得诧异,反倒觉得“还真适合她”。在143班的尖子生里,钟芳蓉是最有主见的,甚少向老师提问。“只见她自己琢磨”。至于同学们根据自己喜欢的科目选择专业,有的选物理,有的选政治、文学,刘志武觉得,“学生们的选择正好表达了他们身上的特质。”

“他们离那些知识很近”

刘志武2006年来到正源学校教书。正源学校曾提出“要办成全省最大最好的留守学生乐园”,最早瞄准的招生对象就是父母外出务工,平日没有家长陪伴的孩子。“有些学生从小学就在一起读,一直读到高中。”刘志武说:“他们吃住都在一起,就好像住在同一个村子,从小玩到大。”他觉得,“留守学生”相对来说更单纯。“别的学校的孩子,每天上下学在街上走来走去,接触社会生活多一点。但正源学校的学生长期待在校园里,好像处在真空环境中。”

“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是跟实际生活隔开的,也习惯不受外界干扰。对学习真正产生兴趣的这些尖子班的同学,真的会很纯粹地去幻想,幻想那些他喜欢的学科和知识。”刘志武说:“他们离那些知识很近。”

145班的刘晨觉得,这种事发生在钟芳蓉身上一点也不奇怪。“她一直是很酷的人。”刘晨说。去年,钟芳蓉被学校选拔去衡水的中学学习,她是文科班的唯一人选。“其他被送去的人都是临近高考才回来,但她4月份就回来了。”刘晨问:“你不怕学校说你吗?不会有压力吗?”她一样语气平淡:“我觉得那里的模式太快了,不适合我。”“她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刘晨说。

一场质疑占了上风的争论,最后又以热闹的祝贺为结尾。对钟芳蓉这位年轻的新闻人物来说,过去半个月发生的一切让人难以理解:原本为了不跟人打交道才作的选择,迫使她出现在公众面前;这个选择简单、随性,却成了网上争议的焦点。“我们的世界可能有点不一样。”钟芳蓉想,“可能他们更看重钱,我们00后这一代更看重爱好。”

还好在正源学校,她并不觉得孤单。那些和她一样追求纯粹知识的同学,都佩服她的决定,也和她一样,正等着新学期的到来,等着离喜爱的知识更近一点。 (据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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