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才是生活的真相 《逃走的女人》观感
《逃走的女人》剧照。□君娃
起初并没有对韩国电影《逃走的女人》抱有什么期待,就是无聊啊,似乎,无聊的时候最适合看韩剧。一来,他们敢拍,比如《熔炉》《寄生虫》,看这样的韩剧,你生出无限的愤怒和悲悯,一颗心上上下下,没个着落。二来,韩剧超级懂得心理学,比如《极限职业》《开心家族》,一点黑色幽默再加些苦涩的笑,总之就是有办法让你陷在沙发里看剧吃薯片,消磨意志。
《逃走的女人》不是这个套路。影片没有大喜大悲,也没有怦然心动,甚至,连会心一笑都没有,它就如同一杯温吞吞的白水摆在你面前,一杯白水能带给人什么呢?极简?空洞?或者就仅仅是一种存在?我猜很多人会在中场拂袖而去——没有情节没有冲突,更没有韩剧惯常会有的,优雅的时装,漂亮的食物,如此,干嘛我要看几个女人在简单的室内场景里、貌似粗糙的镜头下,那些无聊的日常和对话?
可是,你的心里,分明刮起了一阵无法言说的风,风中,你看见的全是女主角嘉米一身黑灰色装扮的身影,在拜访其他三个女人的过程中,带动起来的那灰色、暗哑的调调。
该如何解释这种感觉呢?那是缕缕的柔和,淡淡的冷漠,明晃晃的失望,这些情愫交织在一起,竟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灰色的网,而网里是什么呢?
我先简要叙述一下电影里的故事,当然,如果可以叫故事的话。金敏喜饰演的女主嘉米,四十开外,家庭生活幸福美满,用她的话说,就是丈夫无时无刻不黏着她,结婚五年,居然从没有和丈夫分开过,这是她婚后第一次单独出门,她决定拜访一下年轻时的三位闺蜜,于是,引发了她与三个女友间的一连串的对话。
我着重介绍她与第一个女友的对话,那是全剧比较重要的部分,整个场面表现的就是俗世中女性的友谊,这种友谊建立在包容和忍让的基础上,只发生在教养良好的女人之间,但是,她们的情感依旧复杂,她们要在对方那里获得不同于爱人给予的,肯定和爱慕,却又要在温柔体贴的交往中,不动神色的压倒对方。
这是我多年观察的结果,我对这种友谊不带任何偏见,它在女人与女人之间自然而然发生,有一部分人可以克服,但大多数人不能。女人们之间的爱,充斥着很多无法言说的东西,那种东西飘忽不定,所以,就显得不够坚实。这种状态,女人自己是说不清的,或者说,她们是羞于承认的,而男人嘛,我劝你最好不要尝试用逻辑去解读。可是,这么难以描述的状态,居然被导演洪常秀通过一些看似无聊的对话,给表现得淋漓尽致。他,该有多懂女人?
嘉米拜访的第一位女友是离婚并在郊外独居的女士。在我看来,嘉米在这里秀她和老公的恩爱,是非常令人生厌的行为。她不断强调,老公如何黏着她,她如何好不容易有了自由空间,可以拜访女友,又如何羡慕女友在郊外的隐居生活,然后还八卦地打听女友前夫的近况。其实,再怎么独立坚强的女人,离婚都不会是一件轻描淡写的事情,聊天的最好状态,是不是不要主动提及呢?这种无意识的优越感,直接导致了她们在用餐过程中,关于吃牛肉的讨论中,彼此内心的暗潮涌动。
肉是嘉米带来的,饭是女友的另一位女友做的,这位中性气质的女性,背对着她们制作烤肉料理时,是一个类似男性的背影,带有极大的信息量。席间,嘉米不停地吃,女友的女友一直在劳作,女友则浅尝辄止。
嘉米说:“你吃的好少。”
女友说:“我其实想做素食主义者。”
嘉米说:“哦,我看到牛也会内疚。我见过一头牛,它的眼睛好可爱啊,是我见过,世界上最好看的动物的眼睛。”
女友说:“虽说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但我们的身体吃起牛肉来还是很本能,很自然。”
嘉米说:“那我以后也不吃肉了。”
女友说:“你可以吃啊。牛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牛是没感觉的。”
这些看似空洞的对话,如果并没有引起你的关注,那么,接下来,你就不可能没有感觉。
女友的女友邀请嘉米以后常来玩,女友说城里人来郊外不太方便呢。嘉米说这里空气好啊,还能听鸡叫,你们养鸡吗?你们每天一定都是被鸡吵醒的吧?
女友的女友自然是站在女友一边的,她不动神色,给讥讽自己女伴的嘉米讲了个故事:“你知不知道有种公鸡很凶,每天都爬到其它母鸡身上,咬母鸡脖子后面的毛,母鸡脖子后面都咬得没毛了。”
嘉米问,这是求偶吗。
女友的女友说,不是呢,就是作秀啊,就是坏,想处处展现自己很牛。
呵呵……这是整部影片中唯一让人想笑的地方。
夜晚,一切都是模糊的,她们不再温柔地斗嘴,只是各自怀着心思。主人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安排客人睡在监视器前,客人也猜不透主人为什么把三楼的房间锁起来；夜晚,又是最真实的,监视器里邻家女孩的彷徨,和女友出门给伤心女孩的一个拥抱,才是一天里最温情的一幕。
“你们养鸡吗?你们每天一定都是被鸡吵醒的吧?”嘉米一语成谶,她先是在监视器前失眠,接着又在公鸡的叫声中被吵醒。
想必导演洪常秀是阅女无数,不然他不可能有如此的洞察力。所以,仔细想想,这样表现女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也就没什么大不了。其实我更喜欢那位中性气质的女友的女友和一位男邻居之间的较量。
彼时三个女伴正一边吃水果一边明争暗斗呢,一男邻居来敲门,女友的女友出门应对。
原来,她和女友一直给一只流浪猫喂食,造成这只猫总是在楼道里徘徊,男邻居就不高兴了,他说,这只强盗猫很麻烦呢,总是在这里溜达。女友的女友极其谦卑地问他,你怎么叫它强盗呢,你看见它偷东西了吗?男邻居礼貌地说,那你说是猫重要还是邻居重要呢?女友的女友非常温柔地说,邻居和猫都重要呢。男邻居说,可是,你这样给我们造成困扰了,我老婆怕猫呢。女友的女友更加柔声说道,哎呀,这样啊,你老婆怕猫真的很奇怪呢,可是我们肯定要喂猫的哦。
在我看来,这真是影片的神来之笔,两人从头到尾的较量,女友的女友都是在极端温柔的态度下进行的,却让你感觉到剑拔弩张的紧迫,因为,她压根就没打算妥协。最有趣的是,男邻居自始至终,只给观众一个背影。其实,在嘉米拜访第二个女友时,也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一个自作多情骚扰女友的诗人,而最后出现的嘉米的前男友,也基本上是一个背影,三个背影,与女人们之间的对话,有着极大的暗喻——你看,自大的男人们终究还是不懂女人的。他们或者败下阵来,或者自以为是,或者,不过是一个心里只有自己的绝情汉而已。看到这儿的时候,困惑的不仅仅是女主角了,还有我,因为,我突然找不到导演的立场了。
嘉米的第三位女友是她年轻时的情敌。这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事情,算是比较有故事的一段情节。如果说在与这个女友的对话中,嘉米是尴尬的,那么,离开前还遇到了前男友,嘉米则注定了完败。“你给我打过电话吗?”前男友问,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又说:“那你干嘛来找我?”嘉米是来找他的吗?嘉米几乎无法解释,逝去的必然不返,感情尤其如此。无言以对,只有逃离。
但可以明确的是,嘉米无处可逃,她给三个女友不断描述的“五年没有和丈夫分开过”的生活是不是真相,或者,这种“黏腻”是不是让她感到幸福,最终,只能是她自己一个人,坐在电影院里,去想。
试问,还有比一个人看电影更孤独的事情吗?
孤独,才是生活的真相,而和孤独友好相处才是一生的功课,这一点,没人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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