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装成玩具,才能保住小命
如何面对恐惧——通常是恐怖电影主角所要面对的最重要问题。
如何制造恐惧——则有赖那些“施虐成性”的创作者,数十年如一日,苦苦研习。
血腥与骇人场面,它们很有效,有效到甚至无需亲眼得见,只要稍加回忆,就能拨起无数涟漪。
相比那些金玉其外,内里却腌臜谄媚的电影而言,看似污浊变态的恐怖片,有时正是“文明社会病”的一剂解药。它毫不掩饰也从不做作,把某些真实,勇敢袒露给你。
而作为一名恐怖片影迷,我们总在期待好的折磨。
这种折磨与鬼魂与杀人狂与恶魔等息息相关。但我们最想看到的,还是一个足够完美的被折磨对象。
其意志与肉体一而再再而三被摧毁,但依然苦苦挣扎,留着一口活气。
肉体折磨与精神折磨一样重要。
前者求索于生物本能,大脑对疼痛的直接反射。后者有赖共情能力,稍显复杂,影响也更加绵远。
如法国导演巴斯卡·劳吉哈成名作《殉难者》,其残虐压抑程度,足以让许多资深影迷咂舌。甚至被《滚石》杂志,称为“本世纪迄今最赞的恐怖片”。
片中活剥人皮场景,可以入选任何恐怖镜头骇人度榜单。荒谬而又绝望的结局,饱含一种虚妄苦厄。
劳吉哈就是那种导演。你可以骂他变态,骂他疯狂,但又无法否认,他深深刺痛了你自以为的铁石心肠。
整整十年后,他又带来新作《噩梦娃娃屋》,号称要再给你的小心脏捅个对穿。
变态人魔、老宅深锁、血腥虐杀,经典酷虐狂想一应俱全。
传统恐怖片剧情通常简洁, 一方面是避免过于复杂的线索分散注意力,从而削弱对惊吓的触感。
但《噩梦娃娃屋》却桀骜不驯,未完全遵循这一铁律,反而在幻想与现实的交界处徘徊,以虚实并举两条故事线,交错出一段让人脚底生寒的旧日梦魇。
许多单亲家庭中,无论失去哪一方的关爱,很容易造就子女的极端性格。
正驱车前往郊野的这家人也不例外。
正处青春期的姐妹,与一力支撑家庭的母亲,总有些难以调和的矛盾。
妈妈目的很简单,一家人搬到郊外姑妈家,换个环境重新开始生活。
姐姐叛逆而现实,找个男人谈谈恋爱,即使对方是个不良少年。
妹妹自闭而喜好幻想,但她迷恋的不是粉红色软绵绵的东西。
她执著于描写,梦想成为一名恐怖小说家。
但这一家三口却没有想到,途中经过的一辆糖果车,将成为她们最大的梦魇。
三人来到目的地,一处年久失修的独栋老屋,的确是恐怖片的经典舞台。
更何况这屋子不仅阴暗如囚笼,还满是娃娃玩具,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还没等姊妹二人适应这里,噩梦就不期而至。
早时她们偶遇的糖果车已经停至屋前,下来的并非什么善男信女,而是两个疯狂变态。
他们对母女三人痛下毒手,一番搏斗之后,母亲拼尽全力,终于制服了变态。
镜头一转,十几年光影即逝。侥幸得活的妹妹贝丝,如今不仅成家立业,还实现了成为恐怖小说家的梦想。
这本取材于当年经历的半自传,不仅让她名利双收,也让她终于得以从童年阴影中走了出来。
但一通来自老家的电话却让她疑窦重生。
电话那端,久未谋面的姐姐薇拉,歇斯底里恳求她回来,语气中充满绝望疯狂。
满心疑虑的贝丝只得驱车前往阔别多年的老屋。
这次出行,将再次击碎她刚刚拼凑起的生活。
原来,那晚惨痛经历,让姐姐的精神趋于崩溃。
回家的第一晚,贝丝就目睹了姐姐自残,她神志不清疯狂尖叫。
虽然母亲含辛茹苦照顾她多年,但愈演愈烈的精神问题,让她再也没法忍耐。
而母亲似乎也隐瞒着一些可怕的秘密。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点——
当年的噩梦,已卷土重来。
一觉醒来,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贝丝发现镜中的自己鼻青脸肿,不知是被谁殴打至此。
她只能前去找姐姐质问,谁知道对方一个巴掌,把她打回了现实。
原来以上一切,均出于贝丝的幻想。
当年那个黑夜,母亲并没有战胜变态,而是被割喉致死。姊妹两人这些年来一直都被变态囚禁于老屋,作为泄欲禁脔。
妹妹贝丝,出于保护自己心智的目的,编造出一系列幻想,让自己得以逃离绝望的真实世界。
梦醒时分,痛苦归来。
当年刻薄叛逆的姐姐,却成了保护贝丝的人。但她们没有时间互舐伤痕,她们必须在一息尚存之际,设法逃离这人间地狱……
变态与老屋,的确是太过常见的题材。按常理推断,这样一部“不思进取”的电影,居然能在豆瓣拿到6.5分以上,实在有够蹊跷。
这就要从“新法国极端主义”说起。《噩梦娃娃屋》中凸显的视觉风格与创造性的结构,也正来源于此。
所谓“新法国极端主义”,是源自戛纳电影节的一种风格称谓。
出自影评人James Quandt一篇充斥着嘲讽与不屑的文章——
电影猛然决定打破各种禁忌,仿佛蹚过一条充满血肉与精液的河流,并让电影里每一帧出现的肉体——无论性感还是丑陋的,都在以各种方式被泄欲、残害、侮辱。
的确创生初期的这类作品,充满了“剥削电影”特质。
片中充斥对肉体折磨、异化的迷恋,以极端姿态,反复拷问家庭、亲子等传统主题。
但耸人听闻的表象之下,却有着与欧洲艺术电影共通的气质,并非美式血浆片浓烈,也不似日本恐怖片焦灼。
大量场景,一眼就可看出偏向复古的调色风格,但对阴影的巧妙运用,压低了暖色调的天然亲和,反而透出一种因年代久远而生就的清冷疏离。
片中不适镜头俯拾即是,例如贝丝假装洋娃娃的戏份。她必须扮演无声无息的人偶,以期从变态巨人手中幸存。
被无法预测的恶魔摆弄,远比任何直接的痛苦更令人胆寒。
可见导演有意摆脱传统血浆片窠臼。先以变态对娃娃的摧残,预示出贝丝可能的境遇,在观众心中埋下定时炸弹,一面期待一面抗拒,接下来的可怕场面。
片中最为出色部分,当属虚实交替的场景转换。
边彰显女主角从地狱返回人间又再次跌落地狱的心态巨变,边一波三折把观众拖进层层相接的意识迷宫,甚至结尾处,小十君仍不敢相信这场噩梦已然终结。
很多人都有过儿时梦魇,如影随形纠缠不休,通常是种种悲剧的原点。
这种与现实经历的共鸣,成为《噩梦娃娃屋》能够如此震撼人心的精髓,配合得当的紧凑节奏与规规矩矩的音效铺陈,也让这部电影鲜见短板。
可以想见,看似老套烂俗的题材,之所以能经久不衰,正因其重现了我们无法回避的记忆。
那些无法被时间稀释的淤青,只有重新凝视,才有被治愈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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