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花》：人在江湖 命不由己
《暗花》，首次上映于1998年1月1日。至今已经20年了。
20年再往回看，无论是华语片第一佳作《霸王别姬》，让人笑中含泪的《大话西游》，或是警匪片经典《无间道》，虽前后相隔数年，看起来却都像是同一个年代的作品。很难想象，那时华语电影市场每年作品数量远不如今日，却产生过那么多值得反复回味的佳作。而今天的许多电影，上映过一两周就算了，缺乏让人一看再看的魅力。
《暗花》，是一部拥有强烈黑色风格、充满悬念、又饱含寓言意味的犯罪片，是华语片中罕见的风格独树一帜的作品。
茫茫夜色之中，人物不安的情绪跃然画面。
“暗花”，指黑社会暗中给出的悬红，用于奖励给铲除异己的杀手。本片故事说的是澳门两大帮派争斗不断，江湖传言一帮老大要悬赏另一帮老大的人头500万。而实际上双方当事人却毫不知情，一时风云诡谲，大战一触即发。一个通吃黑白两道的警察（梁朝伟饰）原本要维持黑社会的势力均衡，却意外被一个杀手耀东（刘青云饰）带入迷雾重重的布局之中。而警察越深入其中，越发现背后的种种阴谋设计，竟然都直指自己……
悬疑片，首先必须拥有令人意外的剧情设计。本片不过80多分钟，只有今日一部网络电影的长度，却翻转强烈，让人颇感意外。故事开始于警察和杀手的双线叙事。梁朝伟每每出场必双手染血，对觊觎暗花的混混杀手毫不留情，试图以暴力凶狠之态维持住地下世界的“和平”；而刘青云的出场则不露声色，看似波澜不惊，举手投足却是见过大世面的凶狠匪徒，气场远非一般杀手所能企及。两人无意间的几次交锋，个性老辣凶狠的警察都稍胜一筹，杀手却仍然气定神闲，显得背后还有更加复杂的阴谋。
居高临下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果然，当警察发现自己被人指为组织中的内鬼，渐渐慌了神。他进入监牢威逼杀手爆出线索，却没想到在一场戏中身份高下立转，由追杀者瞬间变成了被追杀者。即使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被谁设计陷害，却仍然无法逃脱任人摆布的命运。而慌乱之中他试图从港口偷渡，却发现自己越试着去挣脱，反而越陷入已经布置好的机关，成为背后势力铲除两大帮派的替罪羊。即使最后他意外获救，在一场大战中胜过了杀手，却仍然无法逃脱自己的命运。
即使被警方控制，光影中仍有不屈的意味。
如果说影片前一半留下了迷雾重重的布局线索，故事主线仍保留了港产黑帮片卖狠斗法的格局。那么通过光影强烈的一场监牢戏，以及带有强烈暗示人物命运意味的道具——“枪”和“弹球”，后一半故事渐渐转变为黑色的寓言，直指人心中的不安和惶恐，而升华了影片的主题和格局。如同《七宗罪》，前一大半是残忍诡异的侦破题材，当罪犯自首之后，故事上的侦破突然失去了焦点，影片摇身一变成了某种对人性和原罪的拷问，而产生了让观众震撼的复杂滋味。本片后半段剧情把之前的悬念汇拢在一起，虽谈不上严丝合缝，但布局的精巧仍然让观众不寒而栗。人物兜兜转转，始终摆脱不了某种强烈的“命数”，而使黑帮片有了一种深沉的意味。
命入困局，身不由己。
这种主题的设计，显然是符合当日观众心理的。
今日再看，1997、1998年的港产影片，大部分都逃不过“回归”给普通港人带来的强烈心理冲击。本片主题中的暗示意味也是相当明显。当两大黑帮争斗之时，本应维持治安的警察只是抱着“挺过这一夜”的敷衍心态继续混事，而对黑帮背后的真正大佬“洪先生”则充满了不屑：“一个几十年没回过澳门的老家伙，又能恶到哪里去？”然而正是这个连一句台词也没有，全片只有几个象征性“上车”镜头的“洪先生”，却如同操纵木偶的那只真正的手，掌控着所有人的命运。最后构陷警察、铲除两大黑帮，获得“清盘”的结局，也暗示了在全新格局下所有人的地位都必须重新洗牌，都需依附于“洪先生”才能生存。至于“洪先生”摆布主角的原因，也并非金钱利益，而是为了赤裸裸彰显自己对于地下社会的权力。影片开头在黑夜中开车的场景，或是故事中裸尸、人头、分尸等等暴力残忍的暗示，都暗示着主人公在大环境之中的挣扎；梁朝伟饰演警察，还特地加上一个反复擦汗的细节，以突显人物的煎熬；甚至口称“我不是一个好警察，用钱收买就可以”，已经接近卑躬屈膝的程度，仍然无法保自身平安。各种意味，皆符合大环境下升斗小民的心态，命运不过浮萍，漫漫黑夜中，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洪先生”，一个没有一句台词的银幕形象，仍能让人不寒而栗。
把影片所有细节都解读为政治暗示，是曲解了商业片的创作初衷。然而不得不说港产片总能在主题上针砭时弊，灵活而曲折地反映出最普遍的市民心态。香港黑帮片的主流，《暗花》之前几年，是充满青春活力的古惑仔系列，之后几年，是更为标准的商业大制作《无间道》系列，类似《暗花》的暗黑系作品，可说是绝无仅有的，大约只能诞生于那段时期吧。
为了凸显故事和主题上的风格特征，影片制作也是用心颇多。全片故事大致是在一个夜晚展开，除了开头的一部分日景，几乎都在夜里拍摄。即使是日景，人物深入餐厅或民宅，也是幽暗少光，与艳阳高照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这种光影分明的黑色电影风格，在监狱转折的一场戏中也做到了极致：在其他影片中几乎很少看到能将光线中的灰尘拍摄得那么富于动感；而人物“低如尘埃”的意味，也使这场争斗显得颇为压抑和惨烈。
梁朝伟和刘青云的造型设计，同样是可圈可点。两人都已经在众多影片中证明过自己的演技。然而梁朝伟极少扮演反派，本片中“坏警察”的邪气仍然是过去影片中少见的。刘青云开场亮相就是脑后一簇霸道纹身，令人记忆深刻，也暗合了影片“暗花”的片名。更有意思的是，梁朝伟在剧情最后扮成刘青云的光头造型，两人在废弃工厂内以镜为映，彼此如同分身，展开了一场终极枪战，设计上也是颇有新意。可惜的是这段戏似乎在剧情上没再翻转出什么情节，在前篇连环复杂的剧情设计之后，显得有些薄弱，反而在节奏上有些拖沓。如果结尾能设计得更紧凑些，相信对本片的评价还能更上一层。
镜子映射之中，两个光头展开终极枪战，也不知是指着对方还是自己。
即使结尾的打斗显得冗长，本片仍然是华语影片中一部风格突出的经典之作。暴力尺度本身是大陆影片所不具备的，而对于总体风格的把握，摒除了一般港片中幽默轻松的段落，而始终控制在一种统一的阴冷调子之中，算是在黑色风格上做到了极致。即使相隔多年再看，仍然无后来者能在这个程度上超越本片，说明当年的创新也属于难能可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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