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的诗人,妙笔生花的作家
影视圈内具有写作才华的导演和演员,他们的文学作品令人叫好
电影人贾樟柯正为他导演的电影《山河故人》的票房担心时,他写的几篇回忆散文,在网络上不请自来的人气倒很高,引来声声惊叹:贾导的文笔怎么可以这么好?“科长”(读者对贾樟柯昵称)不当导演,也是一等的作家啊!
电影发明100多年来,影响日隆,已经成为人类第六艺术,与文学、绘画成为姐妹,彼此互通。但影像与文字毕竟是两种表达方式,能同时高超掌握这两种技能的人,还是罕见的。但还真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他们用镜头抒情,是光影的诗人,同时还很会写,笔力雄厚,见识、深度、文笔,都可称得上是优秀的作家。其实,用镜头探讨人性和灵魂的两难,本来也是文字写作者的手艺。
影视圈内,浮华世界,名人扎堆,出书者众。我们要寻找的是,那个圈子里,写作上的真才华拥有者。他们是光影的诗人,也是文字的妙手。
贾樟柯不拍电影,也是个好作家
(推荐阅读:贾樟柯《贾想》)
一个有文学气质或才华的人,对时代的变化细节,总是能敏感地捕捉到,在内心发酵,并用传神的方式描述表达出来。贾樟柯完全具备这样的敏感性格和才华。
对自己的抒情性格,在《我的边城,我的国》中,贾樟柯有自剖式的表达:“生活里的许多事像旷野里的鬼,事情过了他还不走,他追着你,一直逼我至角落,逼到这盏孤灯下,让我讲出事情来。那时,我开始写《站台》,写一个县城文工团80年代的事情。80年代的文工团总有些风流韵事,80年代我从十岁长到二十岁。从那时到现在,中国社会的变化比泼在地上的硫酸还强烈,我搞不清我为什么会如此矫揉造作,内心总是伤感。”
文艺片导演一般都很文艺,但能真文艺到骨子里的,还数贾樟柯。他写的内容,跟他的职业内容相关,但又超越职业内容,成为普遍意义上的好文章。来看他写的这么一段:“每次落笔都会落泪,先是听到钢笔划过稿纸的声音,到最后听到眼泪打在纸上的滴答声。这种滴答声我熟悉,夏天的汾阳暴雨突至,打在地上的第一层雨就是这样的声响,发白的土地在雨中就会渐渐变黑。雨打在屋外的苹果树上,树叶也是‘沙沙\’的声响。雨落苹果树,树会生长,果实会成熟。泪落白纸,剧本会完成,电影也会诞生。原来作品就像植物,需要有水。”
贾樟柯出过一本书《贾想》,记录他10多年来导演生涯的点滴。虽然只是贾樟柯的一部电影手记,但是很有散文气息。有的读者认为,贾樟柯的文字更胜电影。“写得真好,不拍电影,也会是个好作家。”“贾樟柯文笔好得惊人啊,什么情况?!”
不光写场景一绝,贾樟柯写人更是动情。他写侯孝贤,《侯导,孝贤》,登载于安妮宝贝任主编的文学杂志《大方》,字字句句,细腻入微,表达出对文艺片大师侯孝贤的敬意。
贾樟柯写道:“1993年,我终于上了北京电影学院,离电影好像近了一些。果然有一天在一本旧学报上偶然读到一篇介绍侯孝贤来学院讲学的文章,上面刊登了好几张侯导的照片,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侯导的样子,他的容貌竟然与我想象的非常相近:个子不高但目光如炬,身体里仿佛蕴藏了巨大的能量。既有野蛮生长的活力,又有学养护身的雅致,正是那种一代宗师的面相。”
这种文笔和感情,被有的评论家称为“颇有当年大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写《我和海明威》的味道。”因为,马尔克斯曾写道:“长年阅读一位作家的作品,对他又如此热爱,会让人分不清小说和现实。”
贾樟柯写过土耳其一位世界级文艺片导演锡兰(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获得者,《三只猴子》《冬眠》),对锡兰电影中的乡愁有深入而细腻的描述。
在《远在他乡的故乡》一文中,他这样写锡兰:“锡兰营造的声音世界也让我迷醉,他从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里将我们习以为常的一些声音提取出来,加以夸张,给我们熟悉的陌生感。水滴在火炉上被炙烤蒸发的声音,大自然里面动物的鸣叫声,远处隐隐约约人的喊叫声……鸟啼虫叫,风声雷鸣,这些原本被我们在日常中忽视的声音,在影片中被提炼出来。它们帮我打开了记忆之门,让我想起已经淡忘的岁月。”
贾樟柯文笔好,除了性格和天分,还跟努力分不开。23岁才进入北影中文系学习的贾樟柯,每天晚上到自习室写剧本,“拎一卷儿500字一页的绿格稿纸,拿一支笔坐在里面,点烟,落笔。自习室里人不多,个个模样凄苦。”桌上的稿纸展开撕掉,再展开再撕掉,终于写下一行字:“靳小勇的朋友,胡梅梅的傍家,梁长友的儿子,小武”。
当粗宽的笔在同样粗宽的绿格子纸上行走,“科长”贾樟柯渐渐进入忘我状态。
陈凯歌才气逼人,文采行云流水
(推荐阅读:陈凯歌《少年凯歌》)
很多文艺青年认为,内地导演文笔最好的是贾樟柯。但读过陈凯歌回忆文集《少年凯歌》的读者,可能会笑而不语。
2015年7月,拍完电影《道士下山》的陈凯歌,在他的微博上写了一篇文章《对你说》。内容主要是评价林志玲、郭富城、元华等合作对象。“人说志玲一花瓶,我说志玲一瓶花,馥郁芬芳。”“元华老师,你是前辈,却谦虚得像一支麦穗。”这样的句子,虽然也不少人点赞,但更多的人想起的是,陈凯歌上世纪80年代写就的回忆录《少年凯歌》。
在那本只有8万字的回忆录中,陈凯歌文采卓绝,才气逼人,行云流水,意境传神,对历史和人生的反思之深,令人感慨:那可真是拍出《霸王别姬》《黄土地》的陈凯歌啊!
“一九六五年,我十三岁了。我开始在人前饶舌,又在饶舌者面前假装沉默。人到十三岁,自以为对这个世界已相当重要,而世界才刚刚准备原谅你的幼稚。”这是《少年凯歌》的开篇。
上世纪80年代,陈凯歌应日本“讲谈社”之约,开写自己的少年时代。该书被翻译成日文版,在日本很受欢迎,销了4.5万册,被日本书评人评选为当年最佳传记之一。
在这本书中,出生于1952年的陈凯歌,回忆在北京生活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以及上山下乡时期的经历。书中充满思辨的语言,用自省与批判的精神剖析自己,并承认曾经犯过的错误,表达真诚的忏悔。他对生命的思考,具有相当的思想深度和历史的鲜活性。
书中将一个时而无知、时而细致、时而懵懂、时而天真、时而愤怒的少年的精神成长之旅,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可称得上是一个少年的人生“自供录”。
高明的是,对少年时代成长的阴影,陈凯歌并没有写成那种常见的伤痕小说,而是用一种诗意的气质,有一种举重若轻的效果:悲痛全都潜藏在平静中,达到“哀而不伤”的境界。
比如,他这样写在云南景洪插队下乡时,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开始人生的严肃思考:“有许多次,我坐在林中砍倒的树身上,深深地吸一口烟。风从林子深处吹干了我头上的热汗。眼前视野开阔,远山一层淡似一层,在阳光和云的游戏中忽明忽暗。我和身边的一切没有区别,都只是自然的一部分。我知道我找到了一个友人,它很宽大,足以容纳许多生命。我并不对它娓娓谈情,只是倾听和注视……新生令人想到无限,可它的蓬勃热烈又决没有哲学的酸腐。阳光下,万物并荣,生而复死;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没有两棵树完全相同,自由就是它们自己。在大自然接纳了这一切之后,我觉得心慢慢沉下去,沉到它该在的地方,同时问:我是谁?我对我是谁感到满意吗?我慢慢知道这个问题的严肃,走下山去。 ”
在书中,陈凯歌表达了对童年的北京的无限深情怀念,更让陈凯歌的诗心显露无遗。比如,陈凯歌曾经居住在纽约曼哈顿的一间公寓里。他这样回忆那段异国时光:“窗外中央公园里的树木由绿而黄而红,终于火焰一样地熄灭,在雪中站着,一如我的心境。我听见我自己儿时的歌声,嗅到那个年代北京秋晚的空气,我竟能回味此生第一次吸烟的滋味,隔着烟雾我看到了死去朋友的脸——我重温了我的生命。”
陈凯歌出身艺术世家,在当电影导演前,与京城诗歌圈来往较多,有着惊心动魄的少年时代,思考有血有肉,散发着哲性诗人的气质。比如像“人可能只是其他星球在地球上的影子”、“认识自己即是认识世界,明白这一点,就决定了我的一生。”如水银泻地,随处可见。文笔之好,简直让人几乎忘了他是一个导演。
黎耀祥书写演技,我是一个演员
(推荐阅读:黎耀祥《戏剧浮生》)
肢体作为情感工具,按照情绪节奏的合法夸张,在停顿之间“转接位”,进行戏假情真的表演。拒绝虚假的符号表演,采用性格逆转的演法,收集情绪记忆,让感觉从触觉资料重组开始……
这不是大学的表演教科书,而是TVB资深演员黎耀祥写的一系列“论演技与人生”的系列文章。2008-2009年,黎耀祥一边拍戏,一边坚持在香港一家免费报纸上每周写一篇专栏文章,一共写了58篇。这些文章被结集成书《戏剧浮生———黎耀祥论演技与人生》。
周星驰在电影《喜剧之王》中,扮演一个“死跑龙套的”的草根演员,捧着俄国戏剧大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著的表演经典《演员的自我修养》研读,面对挫折,保持自己的声音,“其实,我是一个演员。”这个经典的场景,已成为一段佳话。
巧合的是,黎耀祥也是《演员的自我修养》的读者。1983年,黎耀祥加入无线电视营业部当文员,1985年加入无线电视第三期演员进修班,1986年开始幕前演出(《射雕英雄传》周伯通扮演者)。
他求知若渴,不停问戏剧老师有什么书可以看,老师推荐了《演员的自我修养》等书,他每日捧读不倦。“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一个很谦厚的艺术家,他在开篇说:‘将来会有很多人去丰富我的理论,去作一些修改。\’这句话一直放在我心里,直到几年前我产生了一个想法。”
在华语影视圈,演技好的演员众多,他们的作品、角色得奖后,却没有一些能长久留存的文本,将他们的经验、心得、方法记载下来。黎耀祥的《戏剧浮生》,恰恰是近年娱乐圈中少之又少,由演员亲笔撰写,将20多年对演戏的细心揣摩、不断思考与总结和盘托出的专业手册。
黎耀祥说,他希望用现实经验、用我在电视演出中的实践和看法,去补充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系中关于演员的部分,“因为我发现,书本集中于锻炼演员的技能、形体控制和心态调整,始终侧重于舞台的表现。对于电视演员,尤其是在镜头前的演员不够用,也有某些东西不适用。所以我很想以《演员的自我修养》为基础,去补充一些电视演员所需的东西,比如会遇到的困难、如何解决。”
除了演技的深入琢磨,黎耀祥也深入而独到地认识到:“做演员的必须要有情怀,那是不能教的,就是看一万本书也没有用。你是否是一个有情的人,是否是一个对生活环境有触觉的人,都很重要。我是能够‘嗅\’到秋天的人。以前在西贡居住,一起床就知道秋天到了。当中有树香,带点凉,这就是人对环境的感觉。演出上,环境其实需要靠演员的感觉带动出来,再让观众通过演员来感觉环境,这个感觉是会传开去,如果演员没有这个感觉,观众也不会有。”
黎耀祥还特别注意观察和体悟一流表演者的秘密,比如他观察到流行音乐天王迈克尔·杰克逊,“在很多表演中,眼睛都是向下望的,有时甚至是轻轻闭目的,这表示他当时的状态是多么的自我陶醉,即往内心寻找感觉与方向。他深明先感动自己,才能感动观众。很多人对他的模仿都只在表面……观众看到的,往往只是一个动作灵活,但毫无思想的机械人表演者。”
他在《本色与演技》一文中,诠释了周迅的表演风格:“她的眼神总是充满迷糊,像被一层浓雾阻隔一样,眼神背后就像藏有千万个故事……在演绎过程当中,她亦聪明地利用了自己的特质。”
对表演与人生的关系,黎耀祥想得也很深,他写道:“演戏这一行很难捉摸,不成功固然不快乐,成功也不代表快乐,因为演戏涉及精神上的创作,不是纯粹的物质满足。寻找角色的过程很痛苦,像不断摸索一个生命。倘若真心、认真地演戏,必然不会快乐。对我来说,演戏其实是检视人生。”
虽然黎耀祥不是颜值偶像派,但毕竟也是TVB“视帝”级资深演员,粉丝众多。他写书,完全不是演艺界名人通常出书谈自己娱圈奋斗史或出图集写真集的作派,而是大写多年积累下了的表演技法、心得,尤其是对戏剧与现实、表演与生命之间关系的感悟,实属罕见、难得。
作为一个普通读者,看此书为的不是学会剖析演员用了什么技巧,而是领略演员丰富的心路历程。看完后,你会更敬佩这些演员,更懂得欣赏他们对戏剧的细致用心,甚至痴心,而不单单只是明星一面的个人魅力。
吴念真生命记事,人文情怀深厚
(推荐阅读:吴念真《这些人,那些事》)
在台湾影视界,吴念真资历甚深。1994年曾执导电影《多桑》,获得意大利都灵影展最佳影片奖。在执导舞台剧方面,更是创下多年持续不衰的口碑。
他当过电影演员,在杨德昌的代表作《一一》中担任男一号,扮演了一个有中年危机的男人,内心纠结挣扎,深入人心。其在片中的名字NJ,至今还被影迷念念不忘。
作为电影导演,吴念真在内地或许没有侯孝贤、杨德昌的名气大,但吴念真的特长是,能写。
除写出《恋恋风尘》《儿子的大玩偶》《多桑》《老莫的春天》等数十部电影剧本外,吴念真还是一个小说家。早在上世纪70年代,吴念真就开始从事小说创作。小说多以描绘社会中下阶层人民的生活为主,颇受好评,曾连续3年获得联合报小说奖。
不管是剧本写作,还是小说写作,或者是散文随笔,吴念真的文字,细节纷繁,情感细微,带有深厚的人文情怀,很容易打动人心,被称为“台湾最会讲故事的人”。
近一两年,吴念真最为读者念叨的是他的文集《这些人,那些事》。他用文字写下心底最挂念的家人、日夜惦记的家乡、一辈子搏真情的朋友,以及台湾各个角落里最真实的感动。真情挚意,笑泪交织的背后,是一个时代的美好缩影。
这也是吴念真经历人生的风风雨雨和最大低潮后,所完成的生命记事。吴念真善于讲故事,口才极好,文笔细腻,善于通过细节传递情感。他欣赏汪曾祺,认为文字要用在对的地方才有美感。
在《这些人,那些事》中,他用很有画面感的文字,将生命记忆和微光跟大家分享:
在吴念真的婚礼上,他的母亲,穿着一辈子没穿过几次的旗袍和高跟鞋坚持跪拜一百下,以谢神明保佑“像我这样的妈妈,也可以养出一个大学毕业的孩子”;
跑片小弟领着一群孩子在海边,把影片拉得长长的,一边跑一边对着阳光看;
暗生情愫的技工和中学女生在公车上面对面,各自沉默地吃着面包;
他的亲弟弟,同胞兄弟,小时候念书不好,10多岁时追着哥哥的脚步到台北讨生活,后因种种原因深陷赌博、诈骗泥潭,最后自杀。在遗书中他对哥哥说:“你要照顾家里,辛苦你了。不过,当你的弟弟妹妹,也很辛苦。”这成为吴念真一生最深的伤疤……
有读者评论道:“我最反对煽情。可每次看他的东西就是要哭。” 华西都市报记者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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