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 最后一部胶片十年造
《一代宗师》海报
核心提示
《一代宗师》实拍的时间是3年。3年能干什么？梁朝伟拍了《大魔术师》和《听风者》，章子怡拍了《最爱》和《危险关系》，最慢的张震，也有一部《王的盛宴》出手。惟有王家卫，他摆摆手说，我还在民国，没有回来。
《一代宗师》筹备的时间是7年。7年是什么概念？一个适龄女孩从恋爱、结婚到当妈的过程，一个学生从高中生到大学毕业生的转变，这个数字，比许多明星的婚龄还要长。王家卫说，拍《一代宗师》为的是实现儿时的梦，原来7年的筹备，为的只是筑梦。
都说每部电影都是导演的孩子，王家卫必然不是一个合格的产妇。
你永远算不清楚他的预产期，一如你永远窥不见他墨镜背后的眼睛，到底在闪烁着怎样的思想。“思想有多远，就能走多远”，这句话显然是预言，适合王家卫，和他的《一代宗师》。
慢，是天赋；轴”，是特质王家卫拍片慢已经不是新闻，但《一代宗师》不仅慢，而且惨烈。
梁朝伟开片那场雨中打戏，连续拍了30天才过，被连续淋一个月水的梁朝伟下戏还得奔医院，因为被淋出了气管炎。饰演宫二贴身管家老姜的尚铁龙，快60岁的老演员，拍动作戏也得不到放水的特例，为了拍一段在片中吊着威亚反复在空中旋转 、最后一刀劈在镜头正中的戏，一直拍到头晕眼花栽倒在地上才被放过——这场戏最终还没被剪进成片。
王家卫的这种唯品质论的特质，早在他刚出道时便已经养成。刚出道当编剧时，他拖稿成性，曾被忍无可忍的老板请吃过炒鱿鱼。后来加入影之杰，继续拖稿成性，老板邓光荣找他谈话，他却说自己当编剧大材小用——我能不能当导演？这句话换来的不是又一次的炒鱿鱼，而是他的导演处女作《旺角卡门》。片子推出后反响不错，邓光荣一高兴，再砸四千万港币，
投拍《阿飞正传》。结果片子票房惨淡，仅千万元的收入把邓光荣直接气进医院打点滴。
但在香港金像奖上，阿飞正传》为王家卫捧回了他的第一座最佳导演奖杯。
编剧生涯的慢，阿飞正传》不顾市场只顾自我表达的“轴”，基本成为了日后王家卫
的导演标签。拍《东邪西毒》，拖拖拉拉不交工，逼得刘镇伟只能火速驰援现场，拉着一
帮演员赶拍一部《东成西就》给老板交差。拍《蓝莓之夜》，力排众议用从没演过电影的诺
拉·琼斯当主演，只是因为第一次见面，人家穿双拖鞋就来了，让他觉得很舒服。
不给剧本为释放演员表演能力除了慢，王家卫最令影迷津津乐道 、令演员胆战心惊的是他的拍片习惯。
关于王家卫拍片，江湖上最流行的说法是，他拍片从来没剧本。第一次跟王家卫合作的尚铁龙哈哈一笑说，哪里会没剧本，他只是不给我们看而已。张震第一次跟王家卫合作是《春光乍泄》，当时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王家卫扔给他一盒音乐卡带，说，听听找感觉。这便是他全部的说戏内容。
但王家卫自己说，有时候不给演员剧本，不是因为没剧本，而是剧本太翔实。《一代宗师》的剧组工作人员也说，王家卫光剧本和文本资料便塞满了随身带的一个皮箱。
之所以不给演员剧本，或许在于每一场戏王家卫都会有很多想法，在拿不定主意的情况下，让演员自由发挥，给自己一个回馈，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样的另类互动是有良性化学反应的，比如在《花样年华》里，苏丽珍重回旧地那场戏，角色触景伤情突然哭泣的反应，便是张曼玉自由发挥加进去的。
王家卫不仅能释放演员的表演能力，还能改造演员的表演生涯。《旺角卡门》用当时帅惨了的刘德华，让人绕过他的脸，发掘到他的表演才华；阿飞正传》梁朝伟只演了十几分钟，所有人瞬间发现，他最会演戏的部位其实是他的眼睛。金城武也曾在采访中表达过对王家卫的感谢，他说，跟王家卫合作《重庆森林》时自己的事业正处在一个抉择期，是王家卫劝自己，暂缓唱歌，专心演戏。
当然，王家卫纵然能量再大，刚出道时也免不了青涩。《旺角卡门》第一次当导演时，他其实手足无措，给好友张叔平打电话问自己该怎么导戏，张叔平笑着说，反正大家也不知道你什么风格，现场又是你说了算，怎样舒服怎样来喽。
现在回头看，这句话，王家卫受用至今。
墨镜代表的是一种工作状态谈起王家卫，他总给人一种随性的感觉。讲戏随性，拍戏也随性。但他也有固执坚持的东西，比如他的墨镜。
熟悉王家卫的人说，王家卫在片场也戴墨镜，但只要工作一结束，他就会把墨镜摘掉。对他来说，戴墨镜是在告诉大家，自己进入了工作状态。至于广为流传的 、戴墨镜是王家卫向森田芳光致敬的说法，就让它彻底成为传说吧。
当然，王家卫进入状态的表现方式不仅戴墨镜这一种。跟过他剧组的人都知道，王家卫平时惯用右手，但当他进入工作状态后，便会开始下意识用左手。《一代宗师》拍片时，剧组工作人员曾利用这点，让不爱吃水果的王家卫吃掉一整盒马蹄而不自知。拍完戏后，王家卫还饶有兴趣地看着做道具用的马蹄，让助理给自己买点儿，害得整组人全部乐翻在地。
遗憾的是，王家卫今年已经55岁，日益老去的身体，已经不容他花十年去拍一部戏。《一代宗师》虽然完成了他的梦想，但代价也是巨大的。若干年后，当王家卫拍片不再拖泥带水，当他因为再也不用进入工作状态而摘下墨镜，那个时候再看《一代宗师》，它的价值将更加无可限量。
让章子怡打八卦掌要谢刘家良练武之人都有动物性笔者：让章子怡打八卦掌，是不是出于视觉考虑？因为八卦掌讲究行步走转，打起来会很漂亮，而章子怡又有舞蹈功底，身形会很好看。
王家卫：对的。其实我们让章子怡来打八卦掌，背后是有高人指点。我在筹备这个电影的时候，有一次跟刘家良师傅喝茶，我问他，我戏里的女演员打什么拳比较好咧？刘家良就给我建议，说打八卦掌。因为咏春是直线的，八卦掌是走圈的，而且女孩子打八卦掌，一定好看。
笔者：说到章子怡，她在片中的未婚夫当时是怎么设计的？因为片子里他就一个镜头，只露了个侧影。
王家卫：其实这个剧本有写的。他父亲不是让她去学医吗？所以其实她后面去了天津，在南开大学念书。她的未婚夫是她当时的一个同学。但这些后面都没来得及在片子里交待。
笔者：选择民国到解放初期这个时间段，是不是也考虑到了乱世出英雄的因素？王家卫：确实是这样考虑的。只有在乱世里面，你才能看到一个人的价值观。这个故事其实是这个时代背景成就的，它们相辅相成。
笔者：感觉张震蛮惨的，每次出演您的戏，戏份都被删得很夸张。
王家卫：其实我认为，一线天的戏份是可以拎出来单拍一部电影的。以后有机会，我会拍一个一线天单独的电影。我之前说过，梁朝伟的叶问，是叶问和李小龙的混合体。张震的一线天也有原型，他前面那段的原型是八极拳大师李叔文，后面那段的原型是台湾的八极拳大师刘云桥。
一线天其实也是一个混合体。
笔者：你的编剧徐皓峰曾经说过，《卧虎藏龙》里的竹林大战其实是在表现情欲。感觉《一代宗师》里，梁朝伟和章子怡的金楼对打，也有调情的成分在里面。
王家卫：对。其实不仅是武术，很多舞蹈，比如西班牙的弗拉明戈和探戈，都是把一个横着的情绪用直线来表达，都是一种情欲的表现。金楼里那场对打，其实是男女相互吸引的一种过程。
笔者：类似一种互相挑逗的感觉？王家卫：挑逗算不上。武林中人都是有一种动物性在里面的。他们平常很和善 、很随和，但一旦走到场子里面，气场就不一样了，会变得动物性很强。这戏最难拍的就是这一点，你怎样把两个人还原到这个状态里面。
笔者：梁朝伟 、章子怡 、张震都是你的老搭档了，那赵本山老师是第一次跟您合作，现场跟他交流是个怎样的状态呢？王家卫：相敬如宾(笑)。我跟他交往不仅仅是在电视上看春晚，我们私底下有过接触。有一次我看他拉琴，唱早些时候东北的一些调子。我说，你这些东西都应该保留，这些都是宝。对他来说，能静下心把这些东西保留下来，我认为是很值得的。他直接说，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人生经历多丰富啊。所以，我很佩服他。
不是不想再用十年拍一部片，而是实在力不从心笔者：听说你现场能识拳，很多武师在那打拳，你都能说出门派。
王家卫：这就跟你在外面吃饭一样。你天天吃饭馆，某一天就会觉得不对劲，觉得口味不对。
这个不是川菜，这个不是东北菜。
一般来说，我现在都能看得懂。
笔者：你之前说，以后不会再花十年拍一部电影，除了创作压力，也有身体方面的考虑吧？王家卫：对的。有一次我还和张叔平聊，这个人啊，一过了50岁，身体确实就不一样了。拍《一代宗师》是我惟一一次觉得，原来我拍电影也是会有精力崩溃的时候。体力这东西你也知道，可能以前可以一天熬20个小时在那拍，现在15个小时就不行了，懵了。所以我说《一代宗师》后不会再花那么长时间拍片，不是不想，是力不从心。
笔者：还记得《一代宗师》的片比消耗是多少吗？王家卫：我已经不记得了(大笑)，应该肯定是我拍的片子里消耗最多胶片的一部戏了吧。
笔者：刚还跟片方聊，他们说，你再不拍完，他们都买不到胶片了。
王家卫：说到胶片，一代宗师》另一个让我觉得惟一的地方就是，它是最后一部我用胶片拍的电影长片了。我们有一部分是用富士胶片拍的，拍到最后，我们订的那批胶片是他们这条生产线上最后一批货。以后胶片没有了，胶片摄影机都会渐渐成为古董，这是很让人伤感的。所以我留了一盒，保留下了这条生产线在历史上的最后一盒胶片。 （付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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