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唐装

绵阳日报 2019-08-04 07:09 大字

□张怀理(绵阳)

妻子高姐给我母亲买了一件唐装,母亲见了,笑逐颜开,很是喜欢。唐装的颜色暗红,印着黑色的万福图案,庄重而不失典雅。

逢场天,母亲去镇上的莱市场买莱,卖菜的大姐看见母亲的唐装,和母亲开玩笑说:“安大妈,你穿得好富态。”母亲很认真地说:“国家富了?我也富态了!”对于母亲的回答,我和高姐都乐了,老人家的风趣幽默之外,也透出了一种喜悦和骄傲。

母亲没有文化,不识字,但母亲却从没落伍于时代,是一个与时俱进的人。我记事的时候,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母亲在生产队的大食堂煮饭。我去食堂玩,看见地上堆着一堆红薯,就顺手拿起一个,用衣袖揩净泥土,张嘴就准备啃,被母亲看见。母亲说:“这是公家的,不能随便吃。”开饭了,母亲把自己碗里的红薯,都给了我。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当兵在部队被提拔,后来又被送去上大学,母亲知道了,就找人给我写信。母亲说,我和你父亲都没读过书,你当了干部,还去读大学,这是托共产党和国家的福。母亲还说,做人不要忘本,要懂得感恩,你要好好工作,报效国家。后来,父亲退休,母亲也就搬到镇上,和父亲一起安度晚年。生活渐渐好起来,母亲很感慨,她说,要是没有毛主席和共产党,她和父亲的一把老骨头,恐怕早就变成一堆黄土了。

对于母亲的感慨,我不仅能够理解,而且深有感触。

母亲在旧社会,是个童养媳。早先母亲是绵阳县徐家镇的安姓人氏,家里十分贫穷。两岁的时候,被我们张家李园的一个大户人家,抱过来做童养媳,谁知后来那户人家的男孩死掉了,从此母亲就不受待见,经常挨打受骂,受尽屈辱。再后来,那家人就把作为累赘的母亲交给了父亲。那时父亲已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从此,两个苦命的人,在父亲的茅草棚里,继续他们苦难的人生。

日子再苦,总得继续。没有田地的父亲从梓潼到绵阳贩卖清油,靠从中赚取的差价度日。而母亲却在家帮人干活,从早到晚,不能歇息。由于日子太穷,没有营养和医疗保障,父亲和母亲在我和妹妹之前,先后生养过9个孩子,却没有养活一个。父亲母亲用他们刨地的锄头,在家乡的师公山脚下,亲手掩埋了他们的9个骨肉,一堆泥土,一声叹息。

新中国建立后,父亲母亲终于分得了自己的房屋和土地,但父亲却被选拔到公社当了干部,家里的田地,全靠母亲一个人打理。想像母亲杵着在旧社会被缠得变了型的小脚,一年四季耕田犁地,栽种收割,我的心里就很疼,母亲却说,种自家的田地,再苦再累也值。三年困难时期,家乡干旱歉收,生活困难,在公社负责兴修水利的父亲,建议在张家李园邻近的复兴寺修建一座大型水库,让下游的万亩良田旱涝保收。后来这个建议被釆纳了,张家李园的乡亲们却因为自己的田地要被淹没,有了意见,也少不了闲言碎语。那时我尚小,经受不住委屈,而母亲总是劝慰我说,你父亲是公家的人,要做事就免不了受委屈,俗话说锅里有碗里才有,等日子好了,大家的气也就散了。后来,家里的房屋要拆了重建,恰巧我们新分的屋基是一口小池塘,母亲白天在生产队出工,晚上就一个人挑泥土填池塘。看着母亲累死累活的样子,我心疼不己,母亲却说,新社会了,好日子长着呢。

母亲常说,做人要善良。记得小时候在农村里,日子非常穷困,一年半载锅里见不上一点油腥。但春节家里杀年猪,母亲总会炒出一大盆回锅肉,煮一大锅米饭,然后一碗一碗地让我和妹妹给左邻右舍送去,让他们尝尝。后来搬到镇上居住,乡下的邻居有时候送些蔬菜来,母亲都要一一记下,或者水果,或者鸡蛋,要找机会还这些人情。偶尔,母亲还给我们说,老家的谁大冬天没有棉衣,你们找点旧衣服带回去,还有谁家里有难处,你们去帮衬点。对于这些,我们都一一答应。

在我记忆里,母亲搬到镇上之前,基本没有穿过值钱的衣服。困难时期,都是在商店扯几尺白布,然后在染坊染成蓝色黑色,自己缝制而成。后来日子好过了,才在镇上买成衣穿,但都是廉价的衣物。父亲去世后,高姐劝母亲,日子好过了,不仅要吃饱穿暖,还要做一个漂亮的老太太。母亲听了连声说好,转身就换上了箱子里的灯芯绒衣裳。直到这次看到买回的唐装,母亲真是高兴极了,穿在身上,就舍不得脱下来。

我知道,母亲内心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幸福。记得在1976年,母亲将老家的堂屋正中的墙壁上的神位揭下来,端正地挂上了一幅毛主席的画像。搬到镇上居住,母亲又把这张画像贴在了客厅里。

很多时候,穿着唐装的母亲,站在毛主席画像前,脸上就会溢出灿烂的答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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