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每戡的三台岁月

华西都市报 2020-03-16 02:07 大字

1944年，摄于四川三台，东北大学中文系1944年毕业合影。前排（教师）第二位为董每戡。

今年是董每戡先生逝世40周年，离先生的“三台岁月”已去78年。从先生笔下的“三台”和亲友的忆文中拾掇些片段，重温先生心中美好的三台时光，感念董每戡先生。

“三台那几年的生活，我常想起，那一段，是我恢复教学，又坐下来搞学术，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一段。”这是董每戡先生于1979年5月8日写给内迁四川三台的东北大学学生李世刚信中所说的话。

写这封信时，董每戡被错划“右派”，在长沙面壁诂戏二十一载，落实政策后，重回中山大学康乐园后的第四天。董每戡的一生几乎都在动荡年代里度过，“三台岁月”于他来说是为数不多的一段“清净”时光。正是这份“清净”给了董每戡转向剧史研究的机缘，成就了人生重要的转折。大难后的董每戡回想自己的崎岖人生，能不怀念三台吗？信中，董每戡的思绪已然回到三台那段时光了。

脚步延宕的三台

1943年，时年36岁的董每戡，应好友陆侃如、冯沅君夫妇的邀请去内迁四川三台的东北大学中文系任教。时陆侃如任东北大学中文系主任。

自从17岁那年离开河道如阡陌的家乡温州潘桥，到上海大学读书开始，少年董每戡就已经被革命的火种点燃——从事地下革命工作，先后办过书店、刊物、文学社，两次流亡日本，参加左翼作家联盟，写过《C夫人肖像》《饥饿线》《黑暗中的人》《典妻》《血液出卖者》《天罗地网》《秦淮星火》等剧本，他与当时一批进步人士走的是同样的路，也在这条路上经历着生死考验。与鲁迅、田汉、聂耳、张曙、郭沫若、胡也频等都有过交集。而此时，离1930年2月他与胡也频一起去济南市省立高级中学教书，第一次走上教学岗位，已过去了13年。这十多年间，他揣着南戏故乡赋予他的戏剧天分和后天修炼的戏剧艺术才干，在时代浪潮和一腔热血的推动下，奔走在长沙、武汉、衡山、桂林、成都、贵阳等地，开展抗战剧运活动。去三台之前，已在贵阳开展了两年的抗日戏剧拓荒工作。其时，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政治形势起了变化，抗日戏剧工作受到限制，甚至迫害。

董每戡写于一九四三年九月二十七夜晚东大宿舍的《秋风秋雨三台》一文，可见他当时内心思想之幽微。

“能得到一个偏僻的环境读书教书是很好的，倘若加上有可能著书，就抱着‘三书主义’过半辈子也得，于是乎，真有点毅然得决计秋天到三台。”三台成行，时局虽是诱因，而这个愿望推了他一把。这是董每戡在多年戏剧艺术操练过程中，戏剧观和戏剧实践能力不断成熟的情况下萌发的理想，只要遇到合适的机缘就能完成实践到学术的升华。

“在车站，当然没有再犹豫的可能了，却只有对贵阳对留在贵阳的人的依恋，虽说明知道这一年之后也许重来，这一次的走只能算是暂别。”放下十多年的剧运，和贵阳颇有成效的剧运，肯定是留恋的，还有对前途不确定性的踌躇。这是人之常情。“旅途中，仍担心未来的寂寞，所以决心在途中索性尽情玩个痛快再说，经过了陪都玩了十天，多出了几磅汗水；经过成都玩了十二天，却看了三个好戏。首尾整整一个月，才慢吞吞地挨到了川北的三台。”内心的犹豫，脚步的延宕，连他自己都以为此去是权宜之计。

诗情冲淡的三台

地处偏僻的川北三台，给董每戡最初的印象“实在不坏”，还罗列几条--“第一，有一个差强人意的公园；第二，街路宽阔干净，还是用水门汀修筑的，两旁的街树也很整齐；第三，所谓十字小十字市面不至于冷淡；第四，我住的陈家巷教授宿舍和闹市有相当距离，颇能合“闹中取静”的条件；第五，我的居屋三面有窗，阳光空气两便，窗外有天井，种着晚香玉、夹竹桃、鸡冠花、雁来红、芭蕉和一些四季常开的草本花。窗明几净，这个安静的环境倒适宜读书、休养。”

三台治学生涯条件简陋，生活清苦，但给了董每戡有规律的生息。白天上课编讲义，晚上睡得早，每天四时许就醒了，听着窗外群鸦开始说话，看着天慢慢放亮。

董每戡在三台的心境，散文《鸦》中可细细体味。“宿舍旁多树木，树木上多乌鸦，有时候，觉得这是可算上画图的景色，尤其是在冬至后的三九寒天，所谓‘古木寒鸦’，不是颇有诗意吗？再配上我们宿舍原是人家的住宅，门口有着“爽园”两个篆刻的横额，使我们感觉到飘飘然的隐趣。”“有时还凭借它们吟味到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的诗情画意。”有一天晚上，从涪江那边的东山寺归来，看群鸦点点从抹着红霞的天空中归巢，不禁想起秦少游的“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词句来，触景而生诗情：“山寺归来日也斜，还巢鸦背带秋霞。多情怕作江南忆，陌生红蓼正着花。”在三台，诗情醒来，诗人归来，草木、流云、小鸟都入诗。

《秋风秋雨三台》中写道：“六年来，心力交瘁，能有此机会，着实可以安心一下，说不定，这个清净的环境还能使我暂时的‘五蕴皆空，六根清净’，对于我羸肉之身，不消说得大有裨益，心里不禁豁然开朗，自然更觉愉快……”“清净”的三台，给了董每戡先生一颗清净心，给了他一个纯粹的治学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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