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访刻”记之三台探墓
□侯军(深圳)
四川盆地中部偏北的丘陵地带,在春秋战国时代曾有一个名叫郪的小国。《太平寰宇记》载:“郪旧县在今县南九十里,临江,郪王城基址尚存。”秦时司马错伐蜀,郪地被划归蜀郡,设为郪县。历代沿革,变来变去,此地就演变成了今天的三台县。唯一不变的只有一条郪江,这是古郪国得名之渊源,也是哺育郪江两岸人民的母亲河。
就在郪江沿岸的山崖上,分布着许多人工开凿的洞穴,当地人称其为“蛮洞”。多少年来,不知其何时来,不知其何人修,甚至不知其为何物。直到1980年,当地文化馆的杨重华先生探洞调查,发现这是一些古代墓葬,有些洞内还保存着许多文物。这一发现立即引起四川省文物考古部门的高度重视,经过勘察,确认这是一个密集分布于郪江两岸的东汉古墓群,数量多达1600多座!
1996年,国务院将“郪江崖墓群”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此后若干年中,文物考古工作者对这些崖墓进行了有限度有计划的发掘和调查,对大部分暂时还没有条件发掘的古墓也进行了登记和封存。由于这些崖墓地处偏远,江川山岭,逶迤盘绕,很少有人光顾。因此,外界绝少知晓。我甚至疑惑,这会不会是全国那么多重点文物中,最不为世人所知的一处神秘所在呢?
“文化探秘”就是要寻找这样的神秘所在。故而,我一到四川就与友人们商量,想要做一次“三台探墓”之旅。
好友欧阳兄退休前曾供职于文化机构多年,对崖墓的情况还算熟悉。他说,崖墓虽有千百座之多,但真正发掘清理过、可以进去参观的屈指可数,而且都在江边山崖等山野僻处。你们广东来的客人,向来忌讳多,大老远的跑去看墓,能行吗?我们说,没问题。欧阳兄一拍大腿,好,那就带你们走上一遭!
翌日,天蒙蒙亮,我们就出发了。一路驱驰,先抵达郪江古镇,在当地新修的郪王古城故址游览一圈。然后略作休整,便下了国道,走上了乡村公路。天刚下过雨,道路湿滑,转弯又多,不一会儿,就把我转得不辨东西了。
我们参观的第一座崖墓距山脚下的乡村公路不远,登山的小路也算平缓,没觉得太艰难,就上到了半山腰。洞门隐在丛林蔓草中,若没人指引,绝对找不到。洞口甚窄,进得洞来却顿觉开阔。打开照明灯,里边竟然雕凿出前厅、后室,两侧还有若干耳房,而且甬道连通,屋宇环接,有梁有柱,在梁柱相承处,皆刻出斗拱形制,宛若地面建筑的缩小版。尤其令人惊异的是,这些梁柱斗拱都是在一块大石崖上凿刻出来的!
欧阳兄给我们讲解着:看形貌,这里应该是一个粮仓,这里是一个厨房。汉代人是视死如生的,墓中的一切设施,都要尽可能与主人生前一样。所以,在这里也安排得十分周到。这座古墓已发掘清理完毕,只剩下空空的石室。想象中,这些耳室、侧室、仓廪、庖厨等地,当初都是“设备齐全”的,如今那些用具均已作为珍贵的文物,被移到博物馆去了。
这座崖墓最精彩的部分,是左侧室的一座石棺,它从山岩上整体开凿而出,本是山体的一部分,却雕刻成一座有盖有四壁有底座的精美石棺。这种棺椁连着山体的形制,在考古学上叫做连山石棺。对我来说,石棺外壁的那两幅画像石浮雕,真让人惊叹古代工匠的鬼斧神工——石棺外壁的正中被掏出一个棺门,门洞两侧各雕出一凤一阙,形成左右对称的双凤双阙形制。这难道就是古诗中常说的“凤阙”么?我兴奋至极,干脆席地而作,与画面平视,借助照明灯的光亮,仔细观赏这些两千年前的艺术杰作:只见那两只凤鸟,左侧的一只已抬起一条腿,展开了双翼,正准备振翅高飞;右侧的那只则安然踱步,长长的尾羽高扬至头,悠然闲逸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双阙已然有些斑驳漫漶,但其外形与此前所见的樊敏阙基本相同,也是基座阙身斗拱檐顶各部齐全。洞内非常潮湿,轻触石雕,上面浸润着一层水汽。
我正在聚精会神地赏画,朋友提醒我,要节约用电,照明灯要是耗尽了电,这荒郊野外的连个充电的地方都没有呀!
我闻听赶忙起身,一出洞门,顿觉阳光刺眼,热浪袭人——原来身在洞中,却是一个清凉世界!
我们探的第二洞,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硕大的石雕头像和一面雕满刀枪剑戟的兵器墙。我当时猜想,这一定是墓主人的头像,他很可能是个武将——后来查了资料,才知那头像叫做魌头,是古时蜀地民间打鬼驱疫时所用的面具,并非墓主人的头像;而那一面墙的兵兰,则说明这个墓主人生前确是个尚武之人。
在魌头的下方,刻有两扇门,一仙人探首相迎。此前在参观王晖石棺时,唐馆长已给我们介绍过,这是汉代古墓中常见的“开门接引图式”,进得此门,就意味着亡灵升仙去矣。
这座崖墓里的雕塑作品,多为高浮雕,具有写实风格,且雕工也比较细腻,应属精工细作。整个墓室的前室、中室和后室以及各个侧室的顶部,均刻满精美的天花藻井,并装饰着花朵、垂瓜、龟鳖等动植物,当初应该都有彩绘,至今还依稀可辨残存的颜色。这从一个侧面显现出,修建这个大墓的应是当地一个财力雄厚的旺族。
出得洞门,我发现在洞门一侧挂着两块牌子,上面写着:“郪江汉墓群及石刻”,一块为四川省文物保护单位,一块为三台县文物保护单位。牌子上已青苔点点,锈迹斑斑。这说明,此地已很久无人光顾了。
后晌时分,我们来到了第三个崖墓。欧阳兄说,这个洞子是原汁原味的汉代石刻艺术馆,可能最合你的胃口。我迫不及待地钻进洞口,哇,只见满壁石刻,真是令人惊艳啊!
这个崖墓跟前面所看的两个规模差不太多,都有侧室、耳室、仓库、厨房,最大的亮点就是满壁的画像石刻。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树上跳的水里游的,真是生机盎然,满目生辉。我贪婪地欣赏着,同时也在心里努力还原其两千年前的形貌,那一定是雕刻加彩、五彩缤纷的。细细辨别,还能看出石刻上面残存的色块。在崖壁还有几处用朱砂写下的字迹——我后来查到考古人员写的勘察报告,得知这些题记对考证此墓的年代至关重要,写的是“元初四年九月齐公冢”,这就清楚地标示出该墓的建造年代是东汉安帝的元初四年,即公元117年,距今已1900多年了。
还是让我们来欣赏这些石刻艺术吧——那是古人尊崇的四灵: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因雕刻靠近洞口,风雨侵蚀,石质已有剥落;那是骏马,非常英武,也是剥蚀严重。深入洞内,有龟和蟾蜍,这都是古人眼中的灵物;一对仙鹤,交颈而立;旁边另一对仙鹤则两喙相吻,亲昵言欢。转角处,一对小鸟立于鸟架之上;内室里,有猴子攀援,有神兽行走,有兔子安卧,有双兽表演……欣赏着这些充满动感的石刻,仿若一步迈进了两千年前的动物园。
最令人心醉的是,这里雕刻着一组难得一见的古人《秘戏图》,三组石刻,分别表现了墓主人的情感经历,先是谈情,继而相邀,最后合气。雕法写意,大刀阔斧,寥寥数刀,神形毕现。石刻历经千年,还留有清晰可辨的墨线和朱绘,描摹着人物的面部神态和衣纹飘拂,造型粗率却非常传神。
艺术史家常说,汉代的艺术“尚简”:一刀能定乾坤,绝不刻两刀。霍去病墓前的大型雕塑,常被用来作为这种艺术风格的典型例证。而在偏远的郪江崖墓里,我们再次目睹了这种极为简练且极为传神的精彩石刻。可见,一个时代的艺术风格足以影响深远并且深入民间——“大汉气象”一旦成为一个时代的审美风尚,就会无形中浸入这个时代的所有角落,形成一个民族的共同审美意识。眼前这些出自边远蜀地工匠之手的艺术品,无疑又给中华雕刻史增添了一朵奇葩!
洞外夜幕降临了,洞内越来越黑暗了,照明灯几乎耗尽了电能,我们不得不踏上归程。回望一脉山影,深感不虚此行。作为蜀中访客,我们一定还会再来“访刻”的——因为隐在大山深处的这些石头,实在太迷人了!(作者系著名文艺评论家、散文作家、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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