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道璞几乎就是一个中国人（上）
几乎就是一个中国人（上）
1923年医学院的教师。由左至右，前排：肖义森，胡祖遗，莫尔思，毕启，黎伯斐，唐茂森；二排：张先生，启真道，启静卿，德乐尔，启希贤，米玉士；三排：钱家鸿，杨济灵，Humphreys，苏道璞，班勤，谢道坚。
(华西医院供图)
苏道璞。
上世纪20年代，苏道璞（前排左一）在华西协合大学与中国学生合影。
苏道璞纪念堂（拍摄于1945年）。
建于1941年的苏道璞化学楼。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人民南路尚未将华西坝一剖两半之前，在赫斐楼西北方向，是一大片黑压压的柏树林。再热的天气，走进去都觉得凉风飕飕；入夜后更是黑如锅底，不时有“鬼灯哥”（猫头鹰）飞过，营造出恐怖气氛，就像是《水浒》中描写的“野猪林”。当年，华西坝的孩子们比谁胆子大有三个项目，一是敢不敢独自一人半夜12点到钟楼下听钟声；二是敢不敢天黑之后钻进二广场的“野猪林”；三是敢不敢偷偷溜进一教学楼的解剖室去看尸体。
后来，听父亲说，赫斐楼前曾发生过一起凶杀案。被害者是华西的副校长、化学系系主任苏道璞。
在华西坝，与苏道璞有师生之谊，又同是公谊会成员的杨振华教授，应当是最了解苏道璞的人。他写过一篇文情并茂的文章《永恒的博爱不朽的精神——记老华大副校长苏道璞博士》。杨振华的大儿子光曦，向我推荐了此文，并谈到苏道璞的精神，曾感动了华西众多学子。
毕业于华西协合大学、现居美国的老温，将他翻译的有关苏道璞的传记《他几乎就是一个中国人》部分初稿发给我，使我对苏道璞有了更多的了解。
苏道璞的女儿苏锦，接下了父亲手中爱的火炬，继续帮助中国人。我有幸采访到曾赴英国深造的黄颐教授，她是为数不多与苏道璞后人有联系的中国学者。
慷慨激昂的演讲苏道璞让英国议员很震惊
1927年2月16日，苏道璞开着一辆微型汽车，穿过伦敦繁华的街道，直接驶向圣玛格丽特街的英国议院。车停下来。记者一拥而上，尖锐的提问如连珠炮射来。
“苏先生，为什么你在‘万县事件\’之中，坚持反政府的立场？难道中国人给了你很多好处吗？”
“请问你，有什么新的消息可以告诉公众？英国和中国这样对峙，会爆发新一轮的冲突吗？”
“对于中国军方扣押我商船的野蛮行径，我大英帝国予以还击，难道有错吗？”
苏道璞双手轻轻往下按了按：“对不起，我要到下院作‘中国问题\’的演讲。你们的提问，我会在下院一并回答。谢谢！”
在轰动世界的“万县事件”之后，苏道璞始终站在中国人的立场，猛批英国政府，英国议会下院便特地邀请他去演讲。
利物浦大学化学博士苏道璞，俊逸儒雅，十足的学者风度，又不失平易近人的亲切。
15年前，他刚大学毕业就曾在议会有过一次演讲，主题是反对侵略战争，主张世界和平。德高望重的衮衮诸公听够了例行公事的冗长发言之后，倒喜欢听听这个毛头小子激情的言辞。
如今，他是华西协合大学的副校长，已经有在中国生活与教学十余年的丰富经历。他深知，议员之中，主张对华友善的占少数；主张对华强硬的“主战派”占多数，他们鼓吹扩大事态，打大战来吓唬中国人。苏道璞的报告，对于英国政府制定对华政策，无异是扔出一个钢浇铁铸的巨大问号。
他首先公布了“万县事件”的一连串数据：
“在争夺被扣押的英国商船时，英国人被中国军人打死7人；
后来，英国军舰向万县城开炮，打死604人，打伤398人，摧毁民房1000余间。
他以不可辩驳的事实，让听众们冒汗：
“事件的起因，你们应当清楚：大英的万流号商轮在四川云阳江面故意疾驶，浪沉杨森部载运军饷的木船3艘，杨部官兵和船民50余人淹死，饷银8.5万元和枪支50余支沉入江底。
“我多次亲眼看见过英国的大货轮，英国的铁甲战舰，在扬子江上耀武扬威，掀风鼓浪，把中国的木船颠簸得几乎翻转。那些可怜的中国人，可怜的水手，生命岌岌可危呀。扬子江，是中国的一条自由通航的大河，无论外国的大货轮、铁甲战舰和中国木船，都应当遵守航运规定，按航线按规矩行驶。无论哪个国家的水手或国民，都有生存的权利。
……
“最后，我要说，中国是不可轻蔑的巨人。它拥有全球最多的人口--四亿人民，还有幅员辽阔的国土，更有数千年的文明史——如果说，他现在沉睡，但终归会醒来；他现在生着病，病终会痊愈。我们应当平等地与中国相处，消除紧张关系，加深了解，相互信任，这才是联合王国应有的立场！”
议会大厅响起热烈的掌声。
有议员怔住：这是什么人在讲话？分明是一位中国人在演讲！苏道璞，难道你是中国人吗？
亚当·戴维森的救赎 嘱托儿子怀仁善之心去中国
苏道璞与他的学长陶维新、学生杨振华，被誉为公谊会的“华西三杰”。
“华西三杰”几乎是三代人。1886年，陶维新来到中国，1903年参与筹办华西协合大学。1913年，苏道璞来到华西任化学课教师。从一些珍贵的历史照片，我们看到陶维新和苏道璞经常同时出现在各种场合，说明两个公谊会员走得很近。
关于陶维新的故事，要从火烧圆明园说起。
1860年10月19日，英法联军3500多名官兵冲进了被称为万园之园的圆明园，开始了疯狂的纵火，抢掠，破坏，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大火烧了三天三夜。150万件文物，包括从先秦青铜器到唐、宋、元、明、清的名人书画，奇珍异宝洗劫一空。士兵们全被财宝照花了眼睛，扔下银器，去抢金器，丢下翡翠，拾起宝钻，被西方人视为高贵纺织品的绫罗绸缎，铺了一地，任军靴乱踩乱踏。甚至用绸缎当绳索，捆绑装得爆满的古董……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圆明园总管大臣文丰投福海自尽。大火延烧到周边的清漪园、静明园、静宜园。挤在安佑宫中的近300名太监、宫女、工匠，在一阵阵惨叫声中葬身火海。
一名来自爱尔兰的下士亚当·戴维森，不断恶心呕吐。火光照着他惊惶的面孔。亚当·戴维森完全没有想到，一个个充满信仰、平时表现得非常善良的战友，在财宝面前突然撕破面具，变成了贪婪的魔鬼。
火光，照亮了亚当·戴维森的眼睛，一座集中了五代皇帝财宝的皇家园林，三百个无辜的生命，就这样飞灰烟灭？他反对这样的战争，拒绝执行任务，回国后参加了公谊会，立下誓言要帮助中国人解除苦难，救赎自己曾参与战争的罪恶。
由于身体有疾，亚当·戴维森把他的四个儿子，陶维新、陶维义、陶维博和陶维理，先后送去了中国。
陶维新是计划最先出发的，临行前，亚当·戴维森突然重病不起，陶维新决定留下照顾父亲。但是，亚当·戴维森对儿子讲：“你不能留在家里。你必须去中国。你要告诉你见到的中国人，你是怀着一颗仁善之心去中国的，而你的父亲曾经错误地带着枪炮去过中国。”
陶维新牢记父亲的嘱托，一心一意为中国人做好事。他的观念，代表了公谊会，也深深影响了苏道璞。
所以，苏道璞总是站在中国人的立场说话。
到达宜昌后 拒绝坐受外国保护的轮船
华西坝的中国学生都知道，苏道璞从不坐滑竿，更不坐轿子。他对杨振华说：“坐轿子很不人道，我不愿意把中国人当做牛、马一样使唤，除非有病走不动，否则我永远不会坐轿子。”
杨振华在他的回忆文章中写道：
“自从我转学到成都念青龙街广益小学后，每星期日在公谊会礼拜堂里都看见苏道璞博士。他穿着西服，对中国的男女老幼都很亲切，毫无有些洋人的傲慢态度。在我念华西协合大学的高琦初中时，有一次苏道璞同成都公谊会的代表一道去三台县开公谊会的年会，我和弟弟随同他们去看表姐和表姐夫罗品三医生。从成都到三台县约有300华里，由于路途曲折坎坷，需走三天时间。其他洋人都坐轿子，而苏道璞随身带了一辆黑色自行车，上山下山他都扛在肩上，我就好奇地问他：‘你为什么不坐轿子呢？\’苏道璞就说了‘坐轿子很不仁道\’那一段话。”
“我考进华西协合高级中学念理科（当时设文科、理科和师范科）后，有机会更多地接触苏道璞博士。华西协合大学的化学系是他创办的。他从英国引进了先进的化学设备和器材，同时还负责教授华西协合高级中学理科二年级的化学。他用成都话深入浅出地讲课，有时还用孔孟之道教育我们。同学们都把他当作良师益友，向他询问难题时，他就像父兄一样很有耐心地解答，还教我们解决问题的方法。他的一 言一行赢得每个学生对他的敬爱，不少学生都想学他那样做个好心人。高中毕业，考入川大的一个同学还对华西协合大学的化学实验设备器材赞叹不已。当时华西协合大学的实验室使用的喷烧器，就是有个运转的机器把燃料煤油转化成气体，然后用钢管输送到各个实验桌，同学们一转动开关就可以使用喷烧器，非常方便干净，这种设备在当时的西南地区是绝无仅有的，建校早于华西协合大学的四川大学使用的还是酒精灯。在同学聚会上听到这之间的差异，我心中由衷地感到高兴，非常感激苏道璞博士为华西学子带来如此先进的设备。”
苏道璞来中国之后，总是把自己当作中国人，所有细微末节都力争像一个中国人。
华西协合大学首任华人校长张凌高说：“苏道璞博士是一位热爱中国的英国人，在我与他共事期间，我俩在处理学校事务上意见是基本一致的。无论办什么事，他都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上，考虑中国人的利益。即使是意见不同，也促使我俩之间更深的了解，增加了我俩之间的友谊。”
杨振华写道：“苏道璞博士和他的家属，每4年回一次英国休假一年。这是所有外籍教师都享受的规定。每次从英国回到中国，都从上海坐船到宜昌，在宜昌再换马力充足的小轮船逆流而上到达重庆。当时中国军阀混战，土匪猖獗，各种船只在途中经常遭到抢劫。外国商船为免受抢劫之灾就寻求外国军舰尾随其后，或在商船的前后挂上外国国旗（如英、美、法、意等国国旗）。作为一名英国人，苏道璞到达宜昌后却拒绝坐受外国保护的轮船。他认为自己到了中国，已经入乡随俗是一名中国人，没有特权享受中国人无法享受的待遇，宁愿耽搁几天，一直等待没挂外国国旗或受外国军舰保护的商船经过宜昌。大概一星期后，苏道璞终于搭上中国船回重庆。
谭楷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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