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至德
就字面而言,中庸一词在《论语》中只出现了一次,但其精神、原理却贯穿于《论语》全书乃至孔子及其儒家的思想体系中,其主旨是在追求人类社会的协调和谐发展,其重要性并不亚于在《论语》中出现几十次上百次的仁、礼、君子等思想。
中庸是孔子及儒家的一个重要思想,儒家经典《四书》中有一书就叫《中庸》。中庸,既是孔子教给我们哲学意义上的方法论,又是孔子教给我们为人处世的一个原则,一个答案。
◎王晓阳(绵阳)
一
什么是中庸?即中和不偏激、使事物保持正常状态的常行之道,就是不偏不倚的平常道理。钱穆《论语新解》认为:“中庸之人,平人常人也。中庸之道,为中庸之人所易行。中庸之德,为中庸之人所易具。故中庸之德,乃民德。”
具体在《论语》中,中庸大致有如下意思。第一,过犹不及。我们经常说某人某事太过了,就是过分、不好的意思,过了就不是中庸。在《论语·先进》中,孔子与学生子贡谈论另外两个学生: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子贡问孔子,子张与子夏这两位弟子中,谁更好一些?孔子说:子张过头了,而子夏又不够。到底“过”与“不及”具体指什么?这里没说,也不重要,主要讨论的是“过”与“不及”,孔子认为,“过”与“不及”都同样不好。
“过犹不及”是回答子贡问“师则愈与?”的问题时提出的,即子贡问的是“过”了的子张是不是要比“不及”的子夏好一些,细思孔子之意,还有“过”不如“不及”之意,重点强调“过”的不好。任何事物,都得有一定的界限、一个合适的度。即便是真理,逾越了度,哪怕只是一步,也可能变成谬误。而且,有的时候事物过了一定的度,便会向它的对立面转化。比如,过分谦虚显得骄傲,过分热情显得虚伪,过分恭维显得谄媚,等等。
生活中“不及”虽然多,但“过”的情况也不少,比如,对孩子的教育,有的家长什么都不教孩子好好学,美其名曰让孩子度过快乐的童年,这叫“不及”,孩子的童年可能快乐了,但成年后就可能痛苦了。有的家长让孩子什么都学,今天钢琴,明天舞蹈,后天书法,每天都有学习的,结果把孩子整晕了,厌学了,什么也不想学,什么也学不好,这叫“拔苗助长”,叫“过”。
第二,欲速则不达。在《论语·子路》中,身为莒父长官的学生子夏向孔子问政,孔子说:
“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孔子在这里讲了两条重要经验。一是不追求速度,不急功近利;二是着眼大利,不贪求小利。求快反而达不到目的,贪求小利就做不成大事。
“欲速则不达”在后世成为一个著名的成语,里面既包含有中庸之道,也隐含着一个自然的客观规律,违背规律急于求成就很难成功。这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想一口吃成胖娃娃,是不可能的。叔本华在《人生的智慧》中举了一个例子也是讲这个道理,用石灰和盐浇灌树木,可以使树木快速生长,但也会使树木快速枯萎、落叶甚至死亡。
在现实生活中,为求速度赶进度、急功近利的事太多了,人们在主观愿望上总想早出成果,结果往往事与愿违,想快,结果反而更慢。比如,对孩子学习,不从小抓起,不从娃娃抓起,到了高中了,甚至到快要高考了,才去恶补,结果不但成绩上不去,还可能把孩子身体累垮。比如,修桥修路修楼,有的地方有的时间盲目赶工期,不顾质量,结果修倒是修起了,但是,过了不久,垮了、坏了、漏水了。有的工程不充分论证,不科学规划,匆匆上马,中途才发现违规了,不能建了,只好拆了、炸了、改了,既耗时,更费钱,也没有达到预期目标。
第三,做到“四绝”。据《论语·子罕》记载:
“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这里讲的是孔子不偏激,他杜绝了四种弊病:不主观猜疑,不必定如此,不固执己见,不自以为是。这四大毛病都是偏激的表现,多数人往往具有这些毛病,特别是到了一定地位、一定年龄、取得了一定成就之后,更容易犯这几种毛病,习惯于自我肯定,习惯于自以为是,习惯于坚持己见。避免过头、走极端,最好的办法,就是凡事从多方面想想,然后取其中。
这里要注意固执和执着的区别。执着是在客观正确的前提下坚持自己的观点,固执是在自以为是的情况下坚持自己的错误观点。
第四,反对“乡愿”。中庸不是不讲原则,不是什么都好,不是怎么都行。在《论语·阳货》中,孔子说:
“乡愿,德之贼也。”
“乡愿”,就是我们日常所见的那种不讲原则是非、唯唯诺诺、左右逢源、四方讨好、八面玲珑的好好先生。这种人往往貌似忠厚,名誉好,人缘好,但就是没有原则,是假君子、伪君子、真小人。孔子认为这样的人是残害道德的贼寇。如果人人都成了“乡愿”,没有是非对错之分,没有善恶之分,恶的习惯、恶的势力就会不断累积增长,人类就很危险。
孔子虽然提倡中庸,但反对不讲是非的折中,孔子的中庸不是世故,不是市侩哲学。孔子有底线,这个底线就是仁,就是义,就是礼,就是该不该做,合不合宜。孔子反对“乡愿”,主张以仁、义、礼为原则,一个人只有按照仁、义、礼的原则为人处世,才能成为真正的君子。
二
那么,中庸的理念在实际生活中如何具体运用呢?《论语》中也有多处论及。
第一,不可则止。在《论语·颜渊》中,孔子学生子贡请问朋友如何相处之道,孔子说:
“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这里重点说的是如何向朋友提意见。孔子的回答是,第一,态度要好,出发点要好,也就是对朋友要忠;第二,要注意方法,要让人易于接受,“善道之”;第三,要知道节制,适可而止。因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忠言总是逆耳的,朋友暂时不能听从,就不要反复念叨,容易惹人讨厌,好心讨不到好报,处理不好,自取其辱,导致朋友疏远甚至反目成仇。
在《论语·里仁》中,孔子学生子游也说过类似的话:
“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
意思是,事奉君主过于烦琐,就会受到侮辱;对待朋友过于烦琐,就会被疏远了。
与君主、与上级、与朋友之间不只是提意见要注意不要太烦琐,就是在关系处理上也不能太亲密,也要保持适当的距离和频次,掌握好亲疏的分寸。佛教的禅宗推崇一个境界,叫做“花未全开月未圆”,这是最好的境界,花一旦全开,马上就要凋谢了;月一旦全圆,马上就要缺损了。
朋友相处之道,亲人相合之道,皆是如此。适当保持一点距离,掌握节奏,得到的往往是海阔天空般更深厚的情谊。
第二,再思可矣。据《论语·公冶长》记载: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一般而言,“三思而后行”是一个劝告性词语,劝人不要冲动,决策、行动之前多想想。但在本章中孔子却是反对的,这是因为季文子做事过于谨慎,顾虑太多,所以就会发生各种弊病。《左传·文公六年》记载的一个故事最能说明季文子想得太多:季文子准备出国,临行前,让人代他向鲁君请求,如果遇到不幸,应享什么样的礼,手下人问他:“准备这个有什么用?”文子答道:“要预备不测之事,这是自古以来的教训,否则万一事到临头去请求而求不到,那为难了,现在请求虽然过分了一点,但又有什么害处?”
“思”与“不思”、“多思”与“少思”是一对辩证关系,“不思”“少思”固然不好,容易莽撞行事。但“多思”又可能过于慎重陷入犹豫、怯懦甚至错失良机,特别是在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或者是在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关键时刻,多谋寡断往往是一个人失败的主要性格之一。比如,三国时期的袁绍就是一个好谋无决之人,最终被曹操打败。孔子认为季文子最合适的是取其中,“再,斯可矣。”即考虑两次也就可以了,带有纠偏的意思。
第三,文质彬彬。在《论语·雍也》中,孔子说: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质,指朴实、自然,无修饰。文,指文采,经过修饰。孔子认为,“质”与“文”,是对立的两端,又是统一的辩证关系,要求做到“文质彬彬”。“质”超过了“文”就是“野”,就是粗鲁、鄙野,缺乏文彩。“文”超过了“质”,就是“史”,就是言词华丽,就是虚伪、浮夸。孔子的意思是说,一个人既要有比较高的道德修养,又要有比较优雅整洁的外表和礼仪,这样才是君子的品格,这也是孔子中庸思想的反映。
当然做到这样难度相当大。有的人品质比较好,但言词粗野,外表邋遢,缺乏修养;有的人外表整洁,对人恭敬礼貌,但内心污浊,素质低下,浮夸虚伪。那种既有高素质,又有高颜值,还礼貌待人的“彬彬君子”实在难得。两者达不到统一怎么办?朱熹在《论语集注》中引杨氏曰“与其史也,宁野。”也就是说,在无法达到“文质彬彬”的情况下,宁愿朴质粗放,不要那些虚夸伪善的东西。
“文”与“质”也可以理解为内容与形式的关系,内容好形式差就粗鄙,形式好内容差就空洞,最好的是内容形式的完美统一,实在不行,内容重于形式。
第四,威而不猛。据《论语·述而》记载:
“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
这是孔子学生对孔子的赞扬,体现了孔子的中和、中庸思想。孔子认为人有各种欲与情,这是自然天生的,但人又是社会中人,所有的情感与欲求,都必须合乎“中和”的原则。
孔子本人就是一个标杆。他看上去严肃,但对人很和气;他有威严但不是凶神恶煞;他对人恭敬,态度安详。一般的人很难做到,要么太温和,严肃不起来;要么太威严,让人生畏;要么对人恭敬却又手足无措,坐立不安。外在的仪态容貌,是内心情感的表现,是长期修养的结果。一个人让人敬畏是靠德行,靠举止符合礼仪,靠自信尊严的态度,而不是靠火爆脾气,靠虚张声势,靠官威权势。
三
孔子对中庸评价很高,认为是至德,是最好最高的品德境界。他在《论语·雍也》中说:
“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孔子认为中庸是最高的道德,只是在人们中间缺失很久了,很少人能够践行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中庸之道很难把握,必须具备了“智、仁、勇”这三德,然后才能够行中庸之德,而在现实社会,具备“智、仁、勇”的人毕竟太少。
古书上记载的圣人能够做到中庸,比如尧、舜、禹等,《尚书·大禹谟》中讲:“允执厥中。”意思是指言行不偏不倚,符合中正之道。《论语·尧曰》中尧告诉舜“允执其中”,意思与此差不多,舜也用这句话告诉禹。
一般人虽然难以达到中庸这种“至德”,但可以朝这个方向努力,尽量做到不偏心、不偏激、不偏废、不偏向,尽量保持公正、平正、中和。
“中”这个概念往往与“和”这个概念紧密相连。孔子在《论语·子路》中讲“和而不同”,《中庸》也讲“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和”强调保留差异、差别的和谐相处,这也是现代管理的重要思想。现代管理强调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物、人与内在自我的协调关系,强调内外一体、普遍和谐的整体观念。
“和”也好,“中庸”也好,不是否定矛盾、偏反、对立,而是在承认矛盾、偏反、对立的基础上不走极端,求得一种动态的平衡,保持弹性,追求一种整体的和谐,把原则性与灵活性统一起来。
在《论语·子罕》中,孔子说:
“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叩,叩问、询问。两端,事物的两头,指正反、始终、上下方面。这里孔子提出了一个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基本方法,这就是“叩其两端”,即抓住问题的两端、正反、始终、本末,从中发现矛盾,然后把问题综合起来予以回答以求得问题的解决办法。
这实际上也是认识问题的一种方法论,主张把握事物的多个方面的多重联系,运用无过无不及的中道原则行事,不能只是强调偏向一端。
值得注意的是,作为标准的“中”并不总是固定的,它不是僵死的原则。“中”不是处于与对立两端等距离的中点上,也不总是在某一点上,而是随具体情况、具体条件的变动而变动的。它是一种“时中”,即趣时更新,根据时势变化,在一定程度上打破常规,采取适宜的措施。
(本文内容综合自作者新著、四川大学出版社2021年6月出版的《论语读记》,发表时因篇幅所限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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