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味道里的乡愁
□程志坚(绵阳)
我的老家在盐亭乡下。老家的祖屋,分布于一大一小连着的明清时代传下来的大院落中。两个院子里,墙贴墙门挨门住着将近20户人家。
童年时代的许多时光,我都是在这热闹喧嚣的大院落里度过的。平常日子,一到饭点,爱聊天的男人女人们,便端着硕大的海碗,碗里盛满被称作“玻璃汤”的玉米糊糊,或被戏称为“带皮炖猪脚”的酸菜煮红苕,蹲在门前的阶沿上,一边滋溜滋溜、吧嗒吧嗒地吸食着,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地,大着嗓门聊着家长里短或庄稼长势、出门见闻。
做挂面是要请专门的师傅。因为要就着阳光,我家向阳的堂屋和厢房外的门廊阶沿,便成了挂面师傅理想的临时作坊——将挂满了一圈圈粗粗的挂面坯子的面棍一字儿排开,悬挂在高高的房梁上,师傅站在梯子上,用一根面棍穿过一圈圈面坯下边,双手在两端握了,再匀着手劲,从上往下,一寸寸小心翼翼地压面扯面。直到将一挂面条扯得好几米长,细若银丝,几乎抵到地,再接着扯第二挂。待到一排溜的挂面扯好,我家门前,高高的檐下,便若宽大的瀑布,在阳光里泛着光,在微风中轻飘飘摇曳着,散发出带着咸味的淡淡面香。
在老家,待客要讲礼数,红白喜事的筵席也十分讲究。院里无论谁家办席,都是借来邻家的八仙桌,在院坝里排开场面。若遇雨天,则在宽宽的阶沿上一圈儿摆开。客人太多,要一轮一轮地摆流水席。
筵席上的菜品,冷盘都是八大碗或十大碗,不过大肉则要看各家的家境。筵席上,主家照例要给客人备上宽宽的油纸或青菜叶,客人照例是要将粉蒸肉、烧白和夹沙肉这些大肉用纸或菜叶包了,带回家去改成细条小块,烩上菜,给一家老小“打牙祭”的。我见过最大的粉蒸肉和烧白,足足有一拃多长,比筷子头还厚。那是跟着母亲在村里殷实的会计家吃席时见识的,村里人为此论道了许多年。
然而,40多年前,随着奶奶故去,我们全家就再没回老家住过了,祖屋也托付堂哥使用照看。后来,随着求学、工作离开老家越来越远,我和老家的联系也越来越少。只是先后送母亲、父亲的灵柩回老家祖坟地安葬,在祖屋里有过两次短暂的停留。送母亲走时,老家的院子尚好,酬客的酒席,乡下的厨师做得也跟传统的酒席差不多。到安埋父亲时,老家的情形已经大变了模样:古色古香的两套院子被拆得七零八落,不少人家,拆了雕梁画栋、冬暖夏凉的木质老屋,搬去外面建了宽敞的土坯房。那些精雕细刻着花鸟人物或耕读传家之类故事的门窗和木板墙,要么跟文物贩子换了衣食烟酒,要么被劈作烧柴进了灶膛。乡间厨师,也做不出那诸般讲究的酒席了。桌上摆的,多是些似是而非混杂着城乡做法倒土不洋毫无章法的菜肴了。
老家,那曾经镌刻着儿时诸多欢乐、承载着乡间传统农耕文明的大院落消失了。老家饮食的味道,亦如那被拆毁得七零八落的庭院,随风而逝了。
后来,由于工作繁忙,除了每年腊月里或清明节,和兄弟姊妹回村头祖坟地祭扫,匆匆来去一两回,就很少再进村湾里的祖屋逗留。老家那曾经熟悉的味道,在记忆深处已渐行渐远,恍惚间模糊开去。
年前的腊月里,我们兄弟姐妹回乡祭祖,商量着早点去、迟点回,回村湾里好好走走看看。大家心里存着一份寻觅儿时欢乐的心念,一路上,都在津津有味地回忆着老家早年的风物、人事和各种吃食的味道。小妹甚至美滋滋地说:“好多年没吃过老家乡下那腊肉颗颗煎着鸡蛋蒜苗做臊子的毛叶子莲花白臊子面了,明珍姐(堂嫂)说不定会给我们一人煮上一碗呢!”边说,边忍不住地咂着嘴。
及至跟前,眼目所见却令大家唏嘘不已:时近年关,除了路边地里三两位拾掇庄稼的白发老者,和偶尔从村道上驶过的几辆车子,偌大个村湾里,再难觅见几个人影。小院五爷家的房屋已换了主人,院门台阶下坝子里,两人才能合抱的皂角树已不见踪影。无人打理的大院院门门楼,已歪斜着变了模样,涂上了“危房”标识;门前高高的台阶,已塌陷得像个佝偻病人,前面用旧电线拦着。
堂嫂捉了两只家养的老母鸡迎上了我们:“嫂子无能,庄稼菜园弄不动了,幺妹儿说的臊子面也给你们做不出来了,真对不住。”村湾里的青壮年早些年大都外出打工,有的甚至扶老携幼举家而去。不少人家在城里买房安了家,次点的也在邻近的场镇上置了房。地里农活,留给了不愿离乡的老人和无能力出外打工的半老男女打理。“二娃(堂侄)两口子也攒了点钱,想在县城里置房安家,不想回老家了哩。”堂嫂忍不住一阵戚戚,“这老家,眼看着就快没人烟了嘞。”
小妹心心念念的臊子面是吃不上了。曾经那么美好、那么熟悉的老家味道和老家印象,亦如那支离破碎的老院子,面目全非地陌生了记忆……
“故园已不再,何处寄乡愁啊!”弟弟忍不住以诗叹息,引得大家怅然不已。返程路上,再没了去时的兴奋与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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