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篱
□赖红梅（绵阳）
我的故乡位于涪江中游冲积平原上一个有名的坝子，平坝里一个个绿树掩映的村庄，像一个个圆圆的句号，错落有致点缀在田园的中间。沿着长长的机耕道，走进涪江边不远处一座绿树掩映的村庄，那就是我的家乡。村庄的房前屋后，是一处处用篱笆围住的一块块小小的土地，那是大集体年代农家的自留地。
“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那时候，在一座座村庄边沿，在一棵棵葱郁的树下，总会看见高高低低的篱笆围住一块块翠绿，这成了乡村一道道奇异而又熟悉的风景。
顺着机耕道走进村庄，在村庄晒场旁边有一块常见的自留地。这家自留地里有各种各样的菜蔬，有蓬勃的生机，有深深浅浅的绿意。与众不同的是这块自留地的篱笆不是农家常用的玉米秸秆，而是结实耐磨的竹竿。在竹竿的中间，间插着一种绿色植物，片片绿叶从篱笆的缝隙中伸出来，好像绿绿的蝴蝶在竹片上缠缠绵绵；稀稀落落粉红的小花不经意间冒出来，好像羞怯的小姑娘在绿叶中探头探脑。田野上的轻风吹来，片片绿色的“浪花”在绿篱上蜿蜒流动，朵朵粉色的小花便跟着跃动起来，像一团团粉色的光，整块自留地一下子明亮起来。
她走来了，从她家屋前那片茂密的竹林走出来，走进了灿烂的阳光中。她白白的皮肤，圆圆的脸蛋，微胖的身材。头发乌黑发亮，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额前的刘海在风中轻轻飘动，白皙的脸庞在初夏柔和的阳光下，漾出一丝丝淡淡的笑意。
她就是我的李孃，比我母亲年龄稍长，是竹林后廖家院子的长媳，是我们家的邻居。走进农家，你总会听见东家在吵嘴，西家在骂人。而我从来没有听见过李孃骂人或与人吵架，她总是走路慢慢悠悠，神情温温柔柔，像乡村的微风，总是轻轻柔柔拂面而来。
李孃来到自留地边，看见我和小伙伴好奇地望着这一排绿篱，白净的脸上浮起了轻淡的笑容，就像河面上漾起的微波。她蹲在我们面前，轻言细语地和我们说起话来。从她絮絮的话语中，我们知道这绿色的植物叫木槿，粉色的花朵叫木槿花。也知道这种植物的生命力强，剪下一根枝子插在土壤里就能成活。
这时，初夏的轻风吹过来了，竹林里响起了沙沙的歌声，绿篱上细细的“溪流”流动起来，粉色的木槿花在流动的绿中颔首微笑，她温婉的声音在“波纹”上漂浮着，漂浮着……
她从家里拿来一个白底红花的瓷盆，从自留地旁边的小沟里舀起半盆清水，伸出圆润的右手，摘下一把木槿叶放进盆中，盈盈的清水上飘着一片片绿绿的木槿叶。她伸手在盆子里搅拌起来，绿叶顺着水流飞快地旋转。不一会儿，水里起了几个小泡泡，在西斜的阳光中闪闪发光。在她的示意下，我们伸出小手试探，惊奇地面面相觑，清水已经变得滑溜溜了，好像撒下了许多洗衣粉。
李孃笑眯眯地告诉我们，这是天然的洗衣液。说着，她拿出身上的手帕，丢进盆里搓洗起来。不一会儿，手上的手帕变干净了，手帕上那朵紫红的花在阳光下水灵灵的，还带着花叶的清香。啊！我们的两眼放着光，木槿花、木槿叶、木槿液、花手帕、五彩泡，神秘的大自然，在我们年少的眼中，像梦一样。
夕阳已经疲惫地坐在那边的山顶，暖暖的光在篱笆间绿绿的木槿叶上摇摇欲坠。我们崇拜地望着李孃的笑脸，她脸上的白净是不是木槿液洗出来的呢？
后来，我们各自拿着两根木槿枝子回家了。我们把它插在自家晦暗的篱笆中，希望它成活，长出一树的绿叶，开出一树的粉花，生出一“墙”的美好。
“凉风木槿篱，暮雨槐花枝。并起新秋思，为得故人诗。”离开故乡多少年了，如今我已经到了李孃当年的年龄了，而李孃却早已化作木槿花的香魂飘散而去。故人已经远走，故园也在远方，我却很难回到故乡。然而，年幼时候对木槿花篱笆的记忆却如影随形，像一道旧时的风景，一直在记忆的老墙上闪闪烁烁。这些记忆中的丝丝温暖，点点美好，一直以来都慰藉着过往的苍凉，安慰着困顿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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