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甘蔗林的人

绵阳日报 2020-07-19 07:45 大字

□赖红梅(绵阳)

记忆中,故乡的村庄旁有一片绵延几里的甘蔗林。一根根笔直挺拔的甘蔗,垂挂着一片片长条形的甘蔗叶,像少女蓬松的舞裙。原野上的风吹过来的时候,“舞裙”在风中轻盈婆娑,乡村音乐在风中沙沙奏响。隆冬时节是甘蔗成熟的时候,长长的蔗杆上就会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就像少女蒙着一层洁白的面纱。美丽的甘蔗林,是故乡一道别样的风景。

虽然这片甘蔗林紧靠着村庄,但是却是青龙山脚下另外一个村庄的土地。因为那里有一座上世纪30年代修建的永和堰,可以引水栽种水稻。我们村里没有沟渠,无法栽种水稻。所以乡上进行土地分配的时候,就在永和堰水渠附近给我们村分了一块水浇田。作为交换,我们村庄旁的这块土地就分给了他们。

因为这块土地离他们实在是太远,所以他们就在这块河沙地里种下了好种易收的甘蔗。甘蔗生命力强,可以自由生长,只需要天空的阳光和雨水,但是在那个缺衣少吃的年代,甘蔗可是饥渴的村民眼中随时可取的美餐啊!

于是,守甘蔗林的人来了。他是一位中年人,矮矮的个子,黄黄的面容。正值壮年,走起路来却总是气喘吁吁。常年的气喘使他的双肩耸立起来,脖子好像短了一截,黑黝黝的脑袋仿佛放在那宽宽的肩膀上。在这块需要肩挑臂扛的土地上,多病的身子没有办法参加村里的重体力劳动,才被派来看守这块甘蔗林。

守甘蔗林的人和母亲是本家,虽然年龄比母亲大,辈分却比母亲低,在讲究辈分的乡村,他尊称母亲为“老姑婆”。于是,年纪小小的我,自然也成了他的长辈。可是他从来不按辈分称呼我,偶尔路上碰见的时候,他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目光里一片和善,好像他是我的长辈。

从此,守甘蔗林的人就在甘蔗林的四周转悠起来。晚上,他住在矗立在甘蔗林里的“高棚”上。那是一个高高的草棚,像一个瞭望塔,站在上面,甘蔗林的四周一览无遗。寂寞的夜晚,他在“高棚”里沐浴着冷月和星星的清辉,倾听着甘蔗林的风吹草动。白天,或走在路边,或钻进密密的甘蔗林中,他警惕地观察着甘蔗林周围的动静,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他在晃动着单薄的身子,像一个飘忽的逗号,简单而执着地书写着甘蔗林的春夏秋冬。

乡村的孩子,五六岁就要参加力所能及的劳动。那时候的猪是吃草的,因为粮食都不够人吃。父亲专门给我编了一个精致的小背篼,我扯猪草的劳动开始了。

每天,父母们出工挣一家人的口粮,小孩子出门扯猪草挣猪的食粮。我和村里的同龄小姑娘一起出门,路边、沟边、田埂边到处都是我们的身影。地边的草怎么长得过我们挥舞的镰刀呢?怎么长得赢猪的大嘴巴呢?于是,我们的眼睛瞄准了郁郁葱葱的甘蔗林了。

初夏时节,甘蔗林的甘蔗已经长到和小孩一样高了,一根根甘蔗下面是一丛丛翠绿的野草。我们的眼睛瞪得溜圆,那可是猪的粮食啊!大家警惕地前后左右地张望,没有看见守地人的身影,立即猫着腰钻进甘蔗林里,浅绿的是牛筋草,嫩绿的是鹅儿藤,深绿的是灯笼草……我们正扯得心花怒放的时候,突然林中响起了守地人的声音:“几个小东西,还敢跑到地里来了。”他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我们不远处,一群小伙伴吓得撒腿就跑。我年幼跑得慢,平时慈眉善目的守林人突然变成地狱的恶煞,一把抓住我的背篼。我丢掉背篼跑出甘蔗林,回到家里哇哇大哭。父亲看到我泪流满面的小脸,一本正经地说:“这个家伙,连本家小老辈子都不给面子。不要哭了,等两天,我给你要回来。”

背篼要回来了,我又背上背篼出去劳动了。扯完路边的草,我们仍然要溜进甘蔗林里去扯草,守林人也常常把我们追赶得鸡飞狗跳。在与守林人的“斗争”中,我们的技巧越来越娴熟,他来我们就逃,他走我们就进,甘蔗林里时时上演“猫捉老鼠”的战斗。我们在“战斗”中越跑越快,守林人因为有病,跑上几步就会捂着胸口无可奈何地停下来,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溜之大吉。

秋天的黄昏,我们几个小伙伴走在放学的路上。路旁的甘蔗排着整齐的队伍,亭亭玉立在夕阳的余晖中。在那个用一根火柴都要仔细的年代,零食是我们不敢仰望的梦想。眼前的甘蔗让我们垂涎欲滴,那可是拿来即食的美食啊!我们相互看了一眼,心领神会地走进甘蔗林深深的腹地。

来到林中,我们选中一根杆直秀丽的甘蔗,用脚向前抵住甘蔗的根部,双手向后一拉,只听“咔擦”一声,甘蔗应声而断。然后我们扯去杆上的绿叶,把甘蔗放在弯起的小腿处,双手握住甘蔗的两端再次向后一掰,“咔嚓、咔嚓”声音响起来,甘蔗被分成了七八节。我们一人拿一两节甘蔗,坐在深深的“密林”里,享受着甘蔗“甘之如饴”的美味。夕阳的光芒被茂密的甘蔗叶扯成了碎片,斑驳的光影映红了我们陶醉的面庞。

走出了甘蔗林,我手中还留有一节舍不得吃的甘蔗,但是又不敢拿回家去,这种行为是要挨父亲训斥的。怎么办?路边一棵棵大树围着一捆捆夏天收获的玉米杆,就像一个个天然的“帐篷”。我把剩下的那节甘蔗伸进其中一个“帐篷”,准备留在这里明天享受。还没有丢下,突然感到甘蔗被接住了。正在我莫名其妙的时候,一个黑乎乎的脑袋从“帐篷”里钻出来,手里拿着我刚刚丢进去的甘蔗。

原来守甘蔗林的人就像电影中神秘的暗探一样,藏在路边的玉米垛里。看见他的满脸怒气,我们目瞪口呆,愣了一下就抱头鼠窜。黄昏的路上,再次上演很久没有表演的“猫捉老鼠”的战斗。守林人一边在后面追赶,一边骂骂咧咧:“这群兔崽子,不是好东西……”他哪里跑得赢我们,看到我们一溜烟跑进村子,只得在村口悻悻地停下了脚步。父母刚刚收工回家,听到村口的叫骂声,看到我惊慌失措地跑进家门,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迎着父亲责备的目光,我羞愧地躲进了屋子。

第二天,走在上学的路上,远远地看见那人走过来了。看到我们怯怯的样子,他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笑眯眯地说:“又去上学去了,在学堂里要多学点知识哦!”那喘着粗气的声音和着清晨的微风,在甘蔗林旁边响了起来。道路的另一边,小麦苗已经长出来了,在晨光中绿得发亮,映衬着他憔悴的面庞,竟然生动起来。

时间没有停止脚步,家乡在流逝的时光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永和堰后来引出了一条支流经过了我们的村庄,我们村里也可以种水稻了。村庄旁边的土地被换了回来,甘蔗林消失了,守林人走了。

多年以后,当记忆在灵魂中蹁跹的时候,在那黑白的背景下,岁月的风依然轻轻吹拂,那片甘蔗林依然在记忆中婆娑,守林人依然在故乡的路上踽踽独行。年幼时候和守林人一遍遍他追我逃的故事,变成了一次次温暖的记忆,成了我记忆故乡的另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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