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傅雷 读《傅雷家书》札记之一
□王晓阳(绵阳)
喜欢傅雷没有理由,读一本他的译著就够了。
我第一次接触到傅雷是在1980年刚进入大学的时候。一天,偶然在图书馆借得一本法国作家巴尔扎克的小说《幻灭》,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封面设计为绿色网状,就是后来称之为经典版本的“网格本”,译者署名就是“傅雷”。读后深为译笔的典雅、流畅、严谨所折服。后来,我又找到了傅雷所翻译的《高老头》《约翰克利斯朵夫》等小说来阅读,没有想到外文翻译成中文可以译得这么好。翻译界常讲“信、达、雅”,傅雷译文应该就是一个标杆。
随后几年,我节衣缩食,省下钱来,把当时出版的傅译几本巴尔扎克名著全部买了。工作以后,虽然搬家多次,丢书无数,但傅雷的几本译作一直视为必藏书,至今放在书架显眼位置。
再读傅雷已是《傅雷家书》出版并渐渐大热的时候了。在这200多封主要是傅雷写给儿子傅聪的书信中,有对艺术和音乐的探讨,有对东西方文化的分析,有对社会和国家的热切关望,有对人生的体悟和对人类前途的思考。当然,更多的还是傅雷对儿子的关怀与期待、亲情与挚爱。
前几年儿子海外求学,作为父亲,我不免关切期待,时时都想对他说些什么,但常常感到不得要领。突然想到,与儿子交流,谁又有傅雷说得好呢?于是再读《傅雷家书》,并将一些精彩篇章分享给儿子,以此互勉。此时的我,年齿已长,又为人父,对《傅雷家书》自然多了些感悟,随手记下家书的要点和自己的阅读心得,稍加整理,成文4篇,总名之为《读<傅雷家书>札记》,此为首篇《父亲傅雷》。
在《傅雷家书》中,傅雷首先或者说最重要的角色是父亲。整个《傅雷家书》除偶尔间杂有傅雷夫人朱梅馥写给儿子的信外,绝大多数是父亲傅雷写给儿子傅聪的家信。傅雷自己在信中也反复强调父亲这个角色,在1965年6月14日的信中,他写道:“美中不足的是五月四日、六月五日早上两次电话中你没有叫我,大概你太紧张,当然不是争规矩,而是少听见一声‘爸爸’好像大有损失。”
通读《傅雷家书》,处处充溢着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大爱,这在第一封信中就展露无遗。1954年1月,傅聪赴波兰参加第五届萧邦国际钢琴比赛并在波兰留学。朝夕相处20年,一旦离别,傅雷夫妇想念儿子之情难以抑制。1月19日晚,傅雷给傅聪写信:“我从来没爱你像现在这样爱得深切,而正在这爱得最深切的关头,偏偏来了离别!”多情自古伤离别,此情又岂止在男女间,父子、母子之间何尝不是如此。傅雷的夫人对儿子更是想念,在1月30日晚的信中,傅雷写道:“你走后第二天,妈妈哭了,眼睛肿了两天:这叫做悲喜交集的眼泪。”1954年7月4日傅雷在信中写道:“我们没一天不想念你,没一天不祝福你,在精神上拥抱你!”
见不到儿子的面,父子、母子之间只有通过书信见字如面,所以,傅雷夫妇特别希望收到儿子的信,越多越好。在1954年7月4日的信中,傅雷写道:“在外好好利用时间,不但要利用时间来工作,还要利用时间来休息、写信。别忘了杜甫那句诗:‘家书抵万金’!”有一次,邮局把一封傅聪写回来的信弄丢了,傳雷夫妇十分焦急,远超热恋的情人间收不到书信的切盼和痛苦!在1955年4月21日夜的信中,傅雷写道:“邮局把你比赛后的长信遗失,真是害人不浅。我们心神不安半个多月,都是邮局害的。”
傅雷在1956年10月3日的信中把父母与儿子之间的通信称之为“谈话”,他说:“谈了一个多月的话,好像只跟你谈了一个开场白。我跟你是永远谈不完的,正如一个人对自己的独白是终身不会完的。”
可贵的是,当傅聪与弥拉结婚后,傅雷坚持用中英文分别给儿子儿媳写信,而且把这个事情看得很重,目的是促成这对文化背景不同的年轻夫妇互相了解,和谐相处。如果了解傅雷是在学术工作繁忙、身体多病不能久坐的情况下坚持写这些信的,就更能理解傅雷夫妇对儿子的大爱。在1961年6月27日的信中,傅雷写道:“最亲爱的弥拉:要是我写一封长长的中文信给聪,而不给你写几行英文信,我就会感到不安。写信给你们两个,不仅是我的责任,也是一种抑止不住的感情,想表达我对你的亲情与挚爱。”
值得一提的是,傅雷夫妇对儿子的大爱没有丝毫私心,不求任何回报。傳雷夫人1961年4月20日在给傅聪的信中写道:“中国旧社会对儿女有特别的看法,说什么养子防老等等;甚至有些父母还嫌儿子媳妇不孝顺,这样不称心,那样不满意,以致引起家庭纠纷。正是相反,我们是走的另一极端:只知道抚育儿女,教育儿女,尽量满足儿女的希望是我们的责任和快慰,从来不想到要儿女报答。”
傅雷对儿子的父爱绝不是溺爱,他对儿子要求很严。傅雷在1955年12月11日信中出现少有的批评之语:“来信提到这种事,老是含混得很。去夏你出国后,我为另一件事写信给你,要你检讨,你以心绪恶劣推掉了。其实这种作风,这种逃避现实的心理是懦夫的行为,决不是新中国的青年所应有的。你要革除小布尔乔亚根性,就要从这等地方开始革除!”事隔60多年,我们读起来仍然能感受到当时傅雷的严厉!
不少男人是马大哈,在生活中往往忽视细节,对妻子如此,对父母如此,对子女也是如此。但《傅雷家书》中的傅雷却是一个注重细节、对儿子关心无微不至的父亲。在1954年6月21日的信中,傅雷写道:“另有一件事要嘱咐你:搔头的习惯务必革除,到国外去实在不雅,为了帮你解决这一点,我要你妈妈去买了一瓶头发水给你。饭桌上切忌伸懒腰。出门勿忘戴太阳镜。又揩拭眼镜最好用清水洗过,在脸布上吸干水迹,再用旧的干净手帕揩干,但必须留心,眼镜架的脚极易折断!”你看傅雷多么细心!
在1954年10月22日的信中,傅雷的观察细致入微,令人吃惊和感动:“大照片中有一张笑的,露出牙齿,中间偏左有一个牙短了一些,不知何道理?难道摔过跤撞折了一些吗?望来信告之,免我惦念。”此种观察一般只有母亲才能做到,没有想到作为一个成天做学问、搞翻译的大忙人、大学者,傳雷却能做到。真是一个好父亲!此种细节非心细父亲不能道,非从小熟悉疼爱儿子的父亲不能道!
傅雷与儿子之间亦父亦师,而且是慈父良师。在1955年5月8日-9日的信中,傅雷专门谈到父子通信的作用和意义。我没想到傳雷写信还有这么多目的,原以为只是关心他生活学习工作情况,真是大大超出常人。他写道:“我自问:长篇累牍的给你写信,不是空唠叨,不是莫名其妙的gossip(说长道短),而是有好几种作用的。第一,我的确把你当作一个讨论艺术,讨论音乐的对手;第二,极想激出你一些青年人的感想,让我做父亲的得些新鲜养料,同时也可以间接传布给别的青年;第三,借通信训练你的——不但是文笔,而尤其是你的思想;第四,我想时时刻刻,随处给你做个警钟,做面‘忠实的镜子’,不论在做人方面,在生活细节方面,在艺术修养方面,在演奏姿态方面。”此信还谈到了写信不只是训练文笔,还训练思想、理智、才智。
作为一个过来人,傅雷夫妇还在信中教儿子如何与妻子相处。傅雷夫人在1961年1月5日的信中写道:“千万别自作聪明,与弥拉闹别扭;我完全相信她的能力(你别低估了她)和善良的心地,倘若她有时在实际问题上坚持,那一定是为了使你的生活过得美满,为你们两人的前途打算。”傅雷也在1961年9月14日的信中写道:“你工作那么紧张,不知还有时间和弥拉谈天吗?我无论如何忙,要是一天之内不与你妈谈上一刻钟十分钟,就像漏了什么功课似的。”夫妇二人现身说法,这是真正的举案齐眉、伉俪情深!
傅雷还是一个敢于认错,胸怀宽广的父亲。在1954年1月18日信中,傅雷写道:“老想到五三年正月的事,我良心上的责备简直消释不了。孩子,我虐待了你,我永远对不起你,我永远补赎不了这种罪过!这些念头整整一天没离开过我的头脑,只是不敢向妈妈说。人生做错了一件事,良心就永久不得安宁!真的,巴尔扎克说得好:有些罪过只能补赎,不能洗刷!”傅雷爱子心切!感情至深。
在1962年3月14日给次子傳敏的信中,傅雷也在反省自己:“……我们过了半世,仍旧做人不够全面,缺点累累,如何能责人太苛呢?”
一般的父亲,可能也有傅雷那样的大爱,也有傳雷那样的火暴,也有打骂孩子的脾气,但很少有认错的意识和勇气。这就是不一样的傅雷,不一样的父亲。
(注:本文《傅雷家书》原文引自译林出版社2017年8月出版的《傅雷家书》及江苏文艺出版社2014年5月出版的《傅雷家书全编》。文中外文字母及括号内的内容均为原文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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