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小魔匣”
□赖红梅(绵阳)
从渡口下船,父亲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我得意洋洋地跟在后面。我们脚步轻捷地走在高高的河堤上,父亲宽厚的背上背着他巧手编织的精致背篼,往日熟悉的背篼今天在我的眼中是这样神奇,片片浅黄色的篾条在阳光下闪耀着神秘的光晕,像彩色的梦。
父亲转过头来,拍拍身后的背篼,往日严肃的脸上,露出调皮的微笑,他对我说:“今天用卖米的钱,偷偷买了这部收音机,你母亲肯定要发脾气。无论你母亲怎么发脾气,我们都不准还嘴,反正我们赢了,收音机已经到手了。”我咯咯地笑了,快活得脚不沾地地跟在父亲的身后,整个身子都好像轻盈起来,像河堤边野花上飞飞停停的红蜻蜓。
回到家里,母亲正在灶房里煮饭,风箱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火苗从灶孔里飘出长长的火舌,红红的火光映红了母亲有些憔悴的脸。父亲把收音机小心翼翼地从背篼里拿出来,蹑手蹑脚地摆放到小饭桌上。收音机有小砖头那么大,乌黑发亮,一放到桌子上,晦暗的房间顿时明亮起来,好像有阳光照了进来。
母亲走到父亲面前,伸手要今天卖米的钱,父亲指了指桌上的收音机,母亲的脸顿时板了起来,像冬天凝结的冰雪,我们三兄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父亲不管不顾地扭动收音机的旋钮,小小的收音机,像传说中的魔匣子,传出各种各样的声音。看到我们三兄妹围在收音机面前喜笑颜开的样子,母亲板着的面孔终于柔和下来。
黄昏,夕阳已经从那边山上落下去了,在缤纷的霞光中,乡亲们参加集体劳动收工回来了。一缕缕炊烟袅袅飘起来,一声声呼儿唤女的声音响起来。天很快暗了下来,家家户户的煤油灯亮了起来,星星点点的灯光在轻轻摇曳。父亲把小条桌从家里搬到院子里,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川剧《秋江》,嘹亮的唱腔传遍了整个唐家院子。人们纷纷从家里走了出来,有的端着饭碗,有的拿着烟袋,一个个聚集在小条桌前,新奇地盯着收音机,聚精会神地欣赏着“小魔匣”里发出的声音,好像在听天外之音。这时,收音机里传来周企何和陈书舫的对白,陈书舫的声音脆脆的,像柳树上喜鹊婉转的歌声:“公公,我十九岁,你七十九岁,咋会是同年?”周企何的声音浑厚响亮:“姑儿,我把六十岁不要,丢到河里去,还不是十九岁,我们是同年……”老艺术家的幽默,惹得乡亲们哈哈大笑,微弱的煤油灯下,一张张往日漠然的脸,竟有些神采飞扬。
那时,电影《洪湖赤卫队》正在上映,乡村放映队在村小学操场上挂起了白色的幕布,大家都拥来了。电影看完,人们却忘不了韩英美妙的歌声。第二天晚上,院子里忽然传来了韩英的歌唱,那是“小魔匣”又在工作了。如泣如诉的歌声敲打着人们的心,人们纷纷从家里走出来,又聚集到收音机周围:“娘的眼泪似水淌,点点洒在儿的心上,含着眼泪叫亲娘,娘啊……”川剧团出生的父亲率先跟唱起来,人们也开始迟迟疑疑地学唱起来。在朦胧的月光下,歌声的翅膀刺破黑沉沉的夜空,偶尔一两声“左喉咙”极不协调地响起来,不着调的歌声惹得人们欢声笑语,戏谑的笑声让乡村柔和的夜风都有了风情。
那个夏天,每当明黄色的月亮升起来,人们不再是呆坐在家里,而是来到我家门口,一边仰望星空,一边听收音机里娓娓动听的声音,有的眯着眼睛静静地倾听,有的随着节律摇头晃脑。屋里小小的灯苗闪闪烁烁,父辈们手中的烟头明明灭灭,院子里的竹影疏疏离离。清朗寂静的乡村,这部“小魔匣”散发着无穷的魅力,生活的苦闷,娱乐的匮乏,都在这里得到疏解。在那些夜晚,收音机里传出的梦呓般的声音,像村中的那湾溪水带着温暖静静地流淌。
从此,收音机也融入了我的生活,通过这个小小的“魔匣”,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原来在一座又一座山的外面,还有这么多新奇的东西。第一次在收音机里听到二胡独奏《二泉映月》,我听得如痴如醉,感觉自己的灵魂搭乘着音乐的翅膀在空中飞行,忧伤的音乐把我听得泪水涟涟。第一次从“小魔匣”里听到世界著名短篇小说《最后一篇叶子》,播音员在配乐声中,深情地讲述着这个感人的故事。画家白蒙为了拯救小乔的生命,用自己的生命画出了“绿中带黄,黄中带绿,似枯非枯”的最后一叶,我在故事中唏嘘不已。好多个第一次啊!小小的匣子,让我知道世界是这么的缤纷,风景是这样的旖旎,人间是这么美好。
和收音机相伴的日子,深深地刻在我的少年时光中,那时候,每天中午一点钟,是短篇小说播放的时间。最难忘的是一天中午,我坐在收音机的面前,我亲爱的“小魔匣”正在播送短篇小说《百合花》。播音员一口动听的普通话,配上优美的音乐,好听得好像百灵鸟在歌唱,“看见他背的枪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枝野菊花,跟那些树枝一起,在他耳边抖抖地颤动着……”动人的故事娓娓道来,一位害羞纯洁的小伙子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听到最后,我默默地流下了眼泪,我仿佛看到那个新媳妇,把洒满百合花的被子盖在那个年轻战士的脸上。正在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忽然看到妈妈对着我指手画脚,我抬起泪蒙蒙的眼睛,愣愣地望着她,仿佛母亲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大声嚷了半天,我才顺着她手指的闹钟方向看去,人一下子清醒过来,不得了啦,上学要迟到了。我站起身来,撒腿就跑……小小的收音机,就这样让我感受到文学的魅力,让我走进文学营造的美好世界里。
很多时候,岁月的时间一走过,许多往事便云烟无形。爸爸的收音机,我的“小魔匣”,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收音机又黑又亮的样子,乡亲们围坐在收音机前的笑容,倾听收音机里故事的小小少年……那一个个鲜活的记忆,那一个个凝固的瞬间,从来都没有消失,一直在记忆深处,静静地散发着岁月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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