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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古典诗词中的“安得”

绵阳晚报 2018-02-04 08:05 大字

陈和平(绵阳)

“安得”是怎么才能求得、哪里能够得到的意思,在古文诗词中常见。最早见于春秋战国时期宋玉的《风赋》:“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意思是:这风应是大王独享,老百姓哪能共同享受?宋玉这马屁拍得太大了,连夏天的风都应楚王独占。

古代皇帝爱用“安得”

公元前196年,汉高祖刘邦平定淮南王黥布叛乱后,回到老家沛县,请一帮老朋友喝酒。刘邦击筑高唱:“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荣归故里志得意满,又感慨:哪去找猛士给我守卫国家?

汉武帝穷兵黩武,虽然取得对匈奴征战的军事胜利,但是弄得国库空虚。经过汉昭帝和汉宣帝的短暂中兴后,西汉由盛而衰。到汉元帝,重用石显,开宦官干政之始。易学大师京房劝他远离佞臣,多用贤臣,否则江山危矣。元帝对答:“临乱之君,各贤其臣。令皆觉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意思是:皇帝虽临乱亡,但只要大臣贤良,都是清醒状态,哪里会有亡国之君?汉元帝之后,历成、哀、平三帝,西汉终被王莽篡权。

古典名著中常用“安得”

《三国演义》中多次使用“安得”。如第一回桃园结义,刘关张喝酒盟誓,结拜兄弟。后张飞要去杀董卓,为国除害。作者赋诗赞叹:“人情势利古犹今,谁识英雄是白身?安得快人如翼德,尽诛世上负心人。”第21回,曹操请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曹操权倾朝野,想试探刘备有无造反之心,说:“若论天下英雄,唯有吾与尔。”刘备惊得把酒杯都摔了。正好天上打雷。曹操问他为何如此?他答道:“圣人迅雷风烈必变,安得不畏?”圣人在巨雷暴雨时,表情也会变;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够不畏惧上天的威严?而曹操认为刘备连打雷都怕,胆太小,不足为患。

《三国志·吕蒙传》记载,吕蒙15岁就跟亲戚吕当去打仗,吕当劝不回,便去告诉其母。其母教训吕蒙,吕蒙说:“贫贱难可居,脱误有功,富贵可致。且不探虎穴,安得虎子?”意思是我家贫困,如果打仗有功能致富,为什么不去?后来吕蒙果然成为东吴大将。

《后汉书·班超传》记载,东汉明帝派班超去西域与鄯善王发展外交关系。他们到后匈奴使者也赶来,说了东汉许多坏话,使鄯善王发生动摇,不见班超,还派兵监视东汉使团。班超对大家说:“不入虎穴,安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殝尽也。”当夜兵分两路,一路击鼓放火造声势,一路包围匈奴使团帐篷,用箭射杀一行人。鄯善王见他们如此厉害,又与班超言归于好。班超不辱使命。

宋朝著名文学家陈亮在《酌古论·马援》中写到:“胜败在人而不在险,唯险而后可以见人之能否也。且不探虎穴,安得虎子?冒大险而后能立奇功。”以此评价名将马援为东汉皇帝刘秀所立的不朽奇功。

正因为“不入虎穴,安得虎子”这个句式用得多了,后来就演变为成语。

唐宋诗人在诗词中常用“安得”

唐朝诗圣杜甫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的名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表现了他关心老百姓冷暖的情怀。

被称为“诗鬼”的唐朝诗人李贺,虽然只活了二十几岁,也留下很多名篇,其中《啁少年》写到:“少年安得长少年?海波尚变为桑田。荣枯递传急如箭,天公不肯与公偏。莫道韶华镇长在,发白面皱专相待。”他初到长安,看见许多纨绔子弟不思上进,挥金如土,便写了这首诗:人不可能永远少年,连沧海都会变桑田,荣华和衰败像射箭一样快,老天是不会偏爱你的。不要说韶华会永久存在,头发白、面容长皱纹等着你。

诗仙李白的诗歌笔者只读过部分,看见6处使用了“安得”。例如在《感兴六首》中,便有“安得配君子,共乘双飞鸾。常恐委畴陇,忽与秋蓬飞”等句。在《拟古》中有“融融白玉辉,映我青蛾眉。宝镜似空水,落花如风吹。出门望帝子,荡漾不可期。安得黄鹤羽,一报佳人知”的诗句。另一组《拟古》第七首写到:“旷野多白骨,幽魂共销铄。荣贵当及时,春华宜照灼。人非昆山玉,安得长璀错。身没期不朽,荣名在麟阁。”他希望能够济世平天下,人没有了,名声还在,甚至能够被皇帝挂到麒麟阁凌烟阁,供万世瞻仰。

天宝元年李白奉召进京侍奉翰林,3年后赐金还乡。“安史之乱”后李白受聘加入永王李璘幕府。次年秋天,永王李璘被唐肃宗消灭,李白因“附逆作乱”获罪,在浔阳监狱坐牢。直到758年春天,大唐名将郭子仪出面担保才出狱,但又被判“流徙千里”,发配夜郎。途中又被赦免。人生的大起大落使他感慨万千,他写下《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这首166句830字的长诗,向韦太守倾述了自己的酸甜苦辣,其中最后8句是:“中夜四五叹,常为大国忧。旌旆夹两山,黄河当中流。连鸡不得进,饮马空夷犹。安得羿善射,一箭落旄头。”你看,都快60岁,又刚从冤狱和流放中脱身,就开始想:怎么能够像古代英雄后羿那样有神箭,一箭就把叛乱军队的帅旗给搞掉。

宋朝女诗人李清照(1084-1155年,号易安居士)是“凄凄惨惨戚戚”的婉约派代表,但也能找到“安得”在她词中使用。如《李易安集》中的《偶成》写到:“十五年前花月底,相从曾赋赏花诗。今看花月浑相似,安得情怀似昔时?”此诗作于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年),夫君赵明诚去世后,李清照被眼前景色引发情思,想起15年前在一起的幸福生活,抚今追昔,寸断肝肠,表达了对亡夫的思念哀悼之情。

把“安得”使用到极致的是仓央嘉措

仓央嘉措在文学创作上达到极高境界,留下许多优秀的诗作,体现了这位僧人和诗人的复杂人生价值。其中两首有“安得”的诗最有味道。一是:“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另一首是:“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第一首诗中的“安得”,把既当法王又当情郎的两难处境,不能离开古佛青灯又不愿离开恋人的心理纠结,表现得一清二楚,我们好像看见作者在仰天长叹:天啦,哪里去找既不辜负如来又不辜负情人的“双全之法”啊。而第二首诗中的“安得”,已经把那种佛法与情爱的纠结,上升到生离死别的绝望境地,表面是后悔和怨恨,实际上是以死来对戒律礼法进行挣扎和抵抗。

现代诗人在诗词创作中的“安得”情结

现代已经进入白话文阶段,文章中很少使用“安得”,但在今人的古体诗词创作中,还能经常看见“安得”入句。最著名的例子是毛泽东。他在1935年10月写的《念奴娇·昆仑》中,有“安得依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的豪迈大气之作,成为千古佳句。

才高八斗的现代诗人柳亚子使用“安得”的诗,居然与毛泽东有关。1945年毛泽东到重庆与蒋介石谈判,许多“粉丝”希望得到毛泽东的墨宝,但最后只有柳亚子获得毛泽东手书长卷《沁园春·雪》,这件事把陪都重庆的天都闹翻了。这面子实在太大了,所以柳亚子于1949年3月应邀到北京参加新中国建立时,写了一首《感事呈毛主席》:“开天辟地君真健,说项依刘我大难。夺席谈经非五鹿,无车弹铗怨冯驩。头颅早悔平生贱,肝胆宁忘一寸丹。安得南征驰捷报,分湖便是子陵滩。”毛泽东看见后也没有生气,很快把柳亚子等一些人安排到颐和园住,提高接待规格。4月29日毛主席在百忙之中写了《七律·和柳亚子先生》,托秘书田家英送去,诗中就有“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的千古名句。

最近几年也有使用“安得”引起争议的。比如电视剧《康熙大帝》中有一首主题歌《向天再借500年》,其中一句是:“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有人认为“安得”二字是画蛇添足。还有人认为“安得”前句是“愿这个有烟火的人间”,后句是“从此变得太平美满”,不但“安得”不该用,连逗号也可不用。

笔者认为,作为文言文的“安得”,用在古典诗词创作中,还是可以。如果在现代白话文中,特别是在现代歌曲或者朗诵词中使用“安得”,就有些语境不适,文白混搭,不伦不类了。而且说到底,“安得”只是一个普通的古代词语,古人和今人提供了一些恰如其分的使用范例,使我们获得了阅读兴趣和文学养料。而具体到诗文中的“安得”应该如何解读?我们在自己的创作中应该如何运用?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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