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废墟旁 盖在我脸上的书被掀开 父母都以为是自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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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一个时间点,可以成为所有人都记得的「全民时刻」。任何一个成年中国人,都能够准确回忆起,2008 年 5 月 12 日下午 2 点 28 分,他正在干什么。
但对于北川中学的学生李裕来说,那一刻的体验要比记忆真实太多。
李裕是四川省北川县人。十年前,她只是一个留守儿童,父母在厦门打工,为了少花钱,多赚钱,几年才回家一次。但在 5 月 12 日这天,她成了一名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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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塌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地震的时候我 16 岁半,在北川中学高一 · 五班,当时我们班一共 64 人。
我们教学楼分为高中部和初中部,我的教室在 4 楼,我们一共有五楼。
下午第一节课是化学课。天气很闷,我们又刚从午休中醒来,都还没进入上课的状态,突然一下,看见老师头上的日光灯往下掉,老师站在讲台上喊,不要动,大家都不要动。
接着眼前一黑,楼就塌了。
我被压在预制板的下面,右腿卡在预制板和桌椅之间,当时我还能感到痛。
废墟下面很黑,埋得又比较深,只能听到周围同学叫救命的声音。
我用手摸周围的环境,楼塌的时候我同桌就在我旁边,我摸到她的脚了,她穿着一双新布鞋。因为我们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她刚换了新鞋子,我摸出来了。
我叫她,她没有回我,过一会儿,她的腿就冰凉了。
我闻到空气里有血的味道,有泥土的味道,还有人体的味道。
■ 震后的北川中学,照片中的教学楼看起来是三层,其实它是五层的,下面两层已经化为粉末。
当时我的腿还能感到疼,我试着把压在腿上的东西搬开,但是余震来了,咔吱咔吱,预制板和塌下来的砖头越压越紧,我的腿完全拔不动了,腿也不感觉到疼了。
有段时间我已经绝望了,我听到声音从上面传来,陆续有同学和老师被救出去。我说你们出去了,一定要带人来救我们,他们说好,结果等了好久,都没有人来。
我想可能要死在这里了,特别绝望。
我们班有个男生,是我初中同学,他是那种调皮捣蛋的孩子,地震的时候躲在教室后面,完全没事。他比我先出去,出去之前他跟我说「李裕,我去找人救你。」
结果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跑来跟我说,「你埋的地方太深了,只能听到你的声音。上面压了很多预制板,我搬不动。」他给我道歉,说救不出来我,然后哭了。
我出来后去医院,他还来看我,说特别愧疚,当时完全没有办法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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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同学的尸体,趴在我对面
其实在下面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感觉到害怕,因为埋在下面的时候可以听到很多同学的声音,虽然看不见他们,但我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我们相互喊名字,大家都会回应。
隔了很久,武警官兵们来了,但他们带的救援器具都不合适,铲子、铁锹都太简单了,必须要挖掘机,才能把压在我们上面的预制板掀开。
有一个武警官兵坐在我的废墟上面,他说已经通知外面的人了,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的,他会在这里陪着我。我有了一点点安全感。
他不停的跟我说,再等一会,我说,好。
13 号的时候开始下大雨,挖掘机终于来了。头上的预制板被掀开的那一刻,我看见了第一束光,我想我不会死了。
但我的脚还卡在里面,所以其实是又救援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把我整个人挖出来。
我眼睛被蒙着,一本书盖在我脸上,我看不清救我的武警大哥。他让我抱住他的脖子,因为我的腿卡在里面,他想把我拖出来,但我完全没有力气,我说我没有力气了。
他又叫过来一个人,两个一起,把我硬生生拉出来了。
被拉出来的那一刻,我看见一具尸体,是我的同学,就趴在我对面。
-3-
盖在我脸上的书,不停被掀开
刚从废墟里出来,我被安置在学校门口的平地上,好多人,下着大雨,我们一起在等待。
我的脸上盖着一本书,每一个人走过,就掀开看一下,都是来找自己子女的父母,掀开看不是,又给我盖上。
等了很久,终于来了一辆救护车,我被送到绵阳的中心医院。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病人,医院里每一个角落都躺满了人,我被这个场面惊呆了。
没有医生,没有护士。只有志愿者,把我抬到医院旁边的广场上,然后我就被放在那了,也没有人来管我。
可能是他们没有看见我哪有流血,所以没有人管我。我拉住一个从旁边走过的医生,我拉着他的衣服,我说我疼,我真的好疼,你帮我看一下我的右腿,我觉得它在失去知觉。
过了一会,他拿来一把剪刀,剪开我的裤子,我的整条腿,都已经是紫色的了。
我被抬到医院外面的帐篷里,由护士做减压手术,之后又被抬回广场。我疼,没有药,医生不够用,志愿者楼上楼下帮我找医生,他也没有办法。
后来终于找到一个医生,他看了我的情况,二话没说,直接问我家属在不在,必须马上手术,右腿肌肉已经坏死,再不动手术,命就没了。
我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严重,我也不知道地震有多严重,我以为就我们学校楼塌了,到了医院看到那么多人,我才意识到情况可能比我想象的严重,我想要给爸爸打电话。
在学校的时候,我从来不记得爸妈的电话号码,但是在医院,我随便拉住一个人,我说叔叔不好意思,借用一下你的手机,给我爸爸打电话。
电话就通了,我也觉得特别惊奇,我说爸爸,爸爸我在绵阳中心医院。
爸爸就哭了,说他已经回来了,正在回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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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截一点点,我就能活下来
我好几年没见过爸爸了,见他第一面的时候,我已经躺在病床上。爸爸背着一个特别大的包,看着好消瘦。
我叫他,爸爸,爸爸。叫了好几声,他看见我,说我回来了。
唉,我都没哭,他就哭了,一直哭。
我赶紧告诉他,我必须做截肢手术,需要他签字。他出门找医生商量,回来跟我说,医生说了,只截一点点,截一点点就把命保住了,问我好不好。
我答应了,结果从手术室出来,原来不止把小腿截了,膝盖以上,大腿部分也截了。
我爸看到我截了那么多,一下急了,找医生吵。医生说,已经都坏死了,必须截。吵了一架之后,就没人管我了,没有医生来看我,也不给我用药。我爸找到医生,医生说没有药了,整个医院都没有药了。没有消炎药,没有止痛药,什么都没有,医生建议我转院。
当时我的状况已经越来越差,我爸不想让我太折腾,就近转到了重庆的医院,那时候我还有意识,到重庆之后,我就一直高烧不退,伤口感染了,我陷入昏迷。
我在重庆一直转院,直到第 3 个医院,才把我救活。我特别感谢他们,我只记得最后一个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对,重庆大坪医院。
当时我们是最后一批地震伤员到他们医院,住在 ICU ,因为是地震伤员,又都是学生,他们 24 小时都陪着我们!我对他们印象特别深,我一直保留着他们的电话和微信,我们十年了,一直有联系
今年五 · 一有四天休假,我还去看了他们。当年在他们医院,住到 8 月份,我才算清醒过来。
■ 稍稍恢复的李裕立即露出她标志性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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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假肢中心,就像同学聚会
2008 年 9 月份的时候,我去成都四川假肢中心安装假肢。结果到了那个地方,全是我们北川中学的地震伤员,感觉跟开同学聚会一样。一个同学康复了,安装好假肢回学校上课,另一个同学又来了,我也在假肢中心做康复,等到我回学校,已经是年底了。
■ 复健中的李裕。热闹的四川假肢中心,像是同学聚会。
我没有戴假肢,单腿跳到讲台上做自我介绍,我说我叫李裕,我把名字写在黑板上。他们都围在我身边,还把他们的名字写在本子上,说以后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可以找他们。
我跟他们一起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两年,第三年高三,我才回到新学校,全新的北川中学。
■ 在学校的生活,李裕过得很快乐。
上大学的时候,走在路上人家偶尔会多看我两眼,刚开始的时候我挺在意的。怕别人对我的腿怎么样,会特别保护自己。后来,我也坦然了,别人问我,我就说我是在地震中受的伤。
就有一个问题,对,谈恋爱的问题。我谈了几个男朋友,都因为家庭原因分手了,对方家长担心我生活会受到截肢影响。其实不会嘛,我现在穿着假肢,完全不影响正常生活。
今天早上,我爸还打电话催我,说你弟都谈恋爱了。我就想逃避,我说,我没时间谈啦。
■ 生活中笑容灿烂的李裕。
现在的李裕,早已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最近她正在忙上忙下装修自己的房子,虽然暂时只有一个人,但她也要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因为江油离北川只有一个多小时车程,所以李裕这几年 5 · 12 都会回老北川看看。当年她所在的北川中学高一 · 五班,一共有 64 个同学,包括李裕在内,只有 29 人幸免于难。
李裕说,就为那些逝去的同学,她也要好好活着。
■ 为了那些逝去的同学,李裕说她要好好生活。
2008 年 5 月 12 日下午 2 点 28 分,你还记得你在做什么吗?你有每天认真生活吗?最后,如果你喜欢今天的故事,请帮助我们转发,让更多朋友听到,谢谢你!
-封面图 来自网络
未注明来源图片由 讲述者 提供
Staff
讲述者 | 李裕
主播 | @寇爱哲
制作人 | @寇爱哲
声音设计 | 杨帆
文字 | 刘军
运营 | 翌辰原标题:《地震废墟旁,盖在我脸上的书不停被掀开,每个父母都以为是自己的女儿|故事重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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