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北川 王佳

延安日报 2021-04-04 08:30 大字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我的家乡在哪里。

在新出版的地图上去寻找,我是北川人。但从情感上讲,我又是安县人。那么,我究竟属于哪里?我试图去寻找,去探究,却更加觉得割裂。

我是北川人。

北,是在四川北部;川,是缘着三条河流。我的家就在那里。那古老又崭新,遥远又贴近的人群,他们藏在四川盆地边缘随意拱起的重重山峦间,沐浴在辣椒与花椒的芳香四溢中。

我是安县人。

小时候,父亲在安县桑枣镇,母亲在安县黄土镇,我在两镇都有不长不短的居住史。小学以后,父母携我定居安昌镇。

2002年,县城迁移到了地势更为平坦的花荄镇。安昌,这个有50多年城关史的场镇,慢慢被边缘化,年轻人陆续离开,留下的人都有了些年纪。和这座城一样,与世无争,喝茶麻将,在茶馆里消磨的时光,就如安昌河一样无所事事地流淌。2016年,安县升级为绵阳安州区,一个更加陌生的名词。

多年后回忆当初,不得不承认,当时主导县城搬迁的领导,还是表现出了一定的高瞻远瞩。大地震中,安县和北川都成为极重灾区,花荄因为一马平川,幸免于难。而北川的县城,在群山包围之中被“包了饺子”。

大地震到来的时候,我在西安读研,隔了千里的路程,仍然感觉地动山摇。起初,我并没有在意。我的镇定和北方同学的惊慌失措对比鲜明。在龙门山断裂带,地震司空见惯。就像一个爱开玩笑的朋友,没人会把它的吓唬当真。

谁会想到,大自然真正发怒的时候,威力会如此巨大?

我跟随人流,从宿舍三楼匆忙下来的时候,以为震中是在西安。我拨打父母的手机,想要告诉他们,原来平坦的关中平原也会遭遇地震。然而手机怎么也打不通。来自全国各地的信息潮水一般涌入我的耳朵,震中在四川,震中在汶川,地震7.8级……

事后我才知道,地震发生后,基站被摧毁,电话信号中断,外面的电话打不进去,里面的电话打不出来。震区,成了一座孤岛。

连续不断拨了一下午,直到手指头发麻,却一无所获。心越来越下沉,沉到幽深的谷底。脑子里,无数画面飘过。恨不得马上就飞起,回到老家看看。

我不知道的是,当我在话吧焦急万分的时候,我的父母,也像没头苍蝇一般疯狂拨打我的手机。地震到来的时候,母亲在农田里锄草,瞬间地动山摇,她双手抱树才能站稳。她看到自家的院墙塌了,分不清是恐惧还是可惜,眼泪“唰”地流下来。父亲骑着摩托车,原本打算去谈一笔生意。地面突然摇晃,群山开始颤抖,车子像一艘飘忽不定的小船,行驶在大海中。道路两旁的房子积木一般塌陷。惊魂未定的父亲一脚油门又开回家,与母亲见面以后,就牵挂我——他们独生女的安危。

我暑假回去的时候,距离地震已经整整三个月。其间,我无数次央求父母,我要回家看看,总是被他们断然拒绝。直到我结婚生子,自己也当了母亲才知道,并不是不愿意回,而是不能回。余震不断,路途遥远,中间还横贯秦岭,除了火车之外,还需要倒汽车,我独自行走,安全难以保证。在父母的心中,孩子,是比他们自己的生命更珍贵的东西。

直到暑假,不得不回家的时候,我才被允许回去。那是一个奇怪的夏天,每晚的午夜时分,雨滴敲击薄薄的帐篷,噼里啪啦,密密麻麻,像是有人用鞭子在彻夜抽打。被子阴湿,人裹着衣服在床上簌簌发抖。雨水渗进用砖头压住的帐篷缝,顷刻便成了河,与棚外连成海,拖鞋在水面游曳不定。

那年夏天,父亲骑摩托车载着我,第一次奔赴震后的北川县城。道路卷曲成了麻花,高山上的泥土和石头不断滑落,在地面形成一个又一个土堆。安昌河改变了它一贯的轻言细语,变得凶狠狂暴。黄浪滚滚,卷着上游的泥沙呼啸而去。

其时,搜救早已结束,只留狼藉遍地。北川中学的遗址上,裸露的钢筋像是一根根变形的手指,无力地对天呐喊。空气中,充斥着漂白粉和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让人震撼的,除了以各种诡异姿势扭曲的建筑物外,还有堆砌的零食玩具。它们或被胡乱堆放在地上,或被小心塞进桌肚里。

“北川已经没有了。”望乡台上哭泣的人说。这意味着,北川县城已经无法原址重建。按照规划,原属安县的三镇六村,共215平方公里土地划入北川,其中,就包括我的家乡安昌。我曾经就读过的初中,则是救援指挥部所在地。地震后,我的家乡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汹涌人流,来自全世界的目光关注着这里,灾区的一举一动被聚焦在镁光灯下。

毕业后在西安工作、生活。我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家乡在北川。为了方便,我告诉他们,我是安昌人。安昌镇的名字来自安昌河,河水流淌了千年,名字该不会变了吧。

十二年过去,地震逐渐被淡忘,当年的灾区群众获得了新生。就在我逐渐适应自己是一个北川人,勇敢地在各种场合提及自己的家乡时。2019年年底,安昌镇被撤销,并入永昌镇管辖。我成了永昌人。

我的故乡,再一次被一个新名词所取代。

我又一次失去了故乡。

我还记得二十年前的安昌,树木茂盛,空气清新。那时候的川西北小镇安昌,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平安昌盛,无忧无虑,单纯而幸福。平静、安逸甚至随性的生活,被致命的几秒钟颠覆。

日暮乡关何处是?我问自己。

我成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安昌河永不停歇,地图上的小点仍然存在。米粉店还是热气蒸腾,文化广场继续人声喧嚣。

而我的家乡安昌,永远地留在了历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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