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将归去或不还
秋晴,比春光更多情得紧。
这多情不是那早春娇羞阳春妩媚暮春幽婉的调子。更爽朗,又更含蓄;更温柔,又更大气;更熨贴,又更宁静。蔼然怡然,欢颜素心,竟是不着一字的风流,眼波一转的默契。
人生也有这般光景的吧。过了春过了夏,入了秋雨后晴,此时心境,是阔大也非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是淡泊也非小桥流水人家。若要比,只仿佛长河沙汀,日落风斜,烟树缥缈,清而未寂、寂而未冷的这么一段日月经天江河行地静悄悄。
子曰四十不惑。其实四十左右的人们少有不惑的。有电影叫《男人四十》,又有片名《女人四十》,里面无论男女都惑得很。也许这就如人生之换季,气候改变,物象迁移,多少触发些感兴。
多少有觉知者,此时便开始慌张。纵不慌张,也是柳暗花明疑无路,三转两转,想要转过那障目的一叶去。
三十八岁时,李叔同出家,成了弘一法师;亚里士多德结束了跟随柏拉图学习哲学的二十年;张岱还在携了楚生赏红叶,浑不知十年以后,明朝大厦将倾,连带他那四十年花月春风的美梦,尽都要戛然而止。
一切美好的事物,常常戛然而止。
习字,写隋碑。见那一个好女子,家世尊荣,父祖名驰,天生丽质,“体质闲华,天情婉嫕”;模样好性情好,又兼际遇好嫁得好,“来仪鲁殿,出事梁台”;婚后想必翁姑疼爱夫妇融洽,生活又悠游,“投壶工鹤飞之巧,弹棋穷巾角之妙”。正“妆映池莲,镜澄窈月,态转回眸之艳,香飘曳裾之风,飒洒委迤,吹花回雪”酒浓花好月圆人笑之际,忽一句“以开皇十七年二月感疾,至七月十四日戌子终于仁寿宫山第”,竟就结束了一十九年之短暂一生。
只有一句。前面多少美丽,如急管繁弦,兀地收束静止。对照起来,更觉无奈悲凉。
可是又自然之极,如花谢果熟叶落,完结便是完结。
可不是么,哪有花长好?开过便落,潇洒自在,才不负花之盛放。知这道理的人,历来也多。真能通透无挂碍的,却少。
《白石道人歌》,里头一首《杏花天影》,各家听去,唯独高雄市立乐团所奏,隐有悲声,华贵苍凉,令人思及宋徽宗北行见杏花词。曲中气象却比姜白石原词阔大,不知为何?想及他另一首著名的故国悲思之曲,大略又有些体意了。杏花天影,词虽只写些风月,曲却勾出了家国,这一朵杏花,与那一朵杏花,在两个词人眼里,都不是一朵杏花而已。“杜郎俊赏,算如今,重到须惊”。重到须惊了,山河风景旧如斯,只有人在其间感慨、惊惧。怅惘与依依,皆如流水,弦上也未必知音。
文字从来是真诚的,但它也真诚地撒谎。真诚的谎言是一种美丽的掩饰。而艺术,音乐、书法、舞蹈,一切有赖于身体直接参与的艺术,由于肉体比精神更加容易诚实,因此也更难将谎言实践为欺骗。所以一个人的心,诗或者只说了他所不能用言语说的那部分;而一个人弹琴、起舞、写字、绘画,乃至瀹茶焚香,却不免总要说出他所不想说出的那部分。
因此艺术是危险的,比文字还要危险。文字的危险在明处,人或看得出。艺术的危险在心里,懂你心的人一看即知,或又有聪明人一看,便将那些深心一览无遗。又或,无人识得,暗自惊心。
但只因人类有了些智识,又有了些觉知,便不免要折腾。到得人生的秋季,眼见着一切不过是瞎折腾,且又白折腾,不如不折腾,却还得要折腾。这可怎么好呢?
于是有的折腾世事人情,有的折腾草木虫鸟,有的折腾文字,有的折腾艺术。待到人生真义了,折腾也是不折腾。那时节才入了冬,白雪红梅,炉边温酒,可以将任何折腾,当故事抿上一口。
那时节,弘一法师写下“花枝春满,天心月圆”;亚里士多德道“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张岱将乱世隐居的四十年一一度过,忆及湖心亭看雪那幕,嫣然一笑。
那时节,或将归去或不还。月在水,水在瓶,瓶破了,月与云俱在青天。
于是可以在竹林畔小屋前写副对联:开门见山,闭户读书。想想添道:开门见山喜,闭户读书闲。想想再添道:开门见山喜甚,闭户读书闲极。无奈纸尚长,墨尚多,因此续道:开门见山喜甚尘世,闭户读书闲极仙班。
彼时回望,这若干年前:秋光晴好。澄江如练。无限峰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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