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考古“蹲”了一群年轻人
四川大学年轻团队。
杨镇。
刘槃。本版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蒋璐蔓。
●这是一群“面朝黄金”背朝天的年轻学霸
●在6座祭祀坑发掘中,他们兢兢业业,只为让历史的面貌更加清晰
●他们活泼跳脱,显现着年轻一代考古人的生气勃勃
4月初的广汉三星堆,新发现的6座祭祀坑发掘仍在紧张进行。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以下简称“省考古院”)会同全国33家科研单位展开集体攻关,继发现金面具、顶尊跪坐人像等珍贵文物之后,更多惊喜值得期待。
考古发掘现场,可以看到有人在铲土、记录,有人在电脑前忙碌……他们大多都是年轻人。据介绍,参与此次三星堆遗址祭祀区发掘以及文物保护两个环节的工作人员约200人,其中有150多人都是90后。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这群年轻人里不仅学霸多,博士后就有两个;更多的年轻人活泼跳脱,或喜欢摄影或热爱涂鸦,他们防护服上随处可见的“万里长城永不倒”“面朝黄金”等特殊标记,展示着年轻一代考古人的生气勃勃。
□四川日报全媒体记者 吴晓铃 吴梦琳
后浪档案
这是一个年轻的群体,200余人中就有150多人都是90后;这是一个学霸群体,200余人中博士和硕士有160多人,占比达到了80%。他们是三星堆遗址祭祀区新一轮考古发掘以及文物保护环节的考古工作者。他们来自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以及北京大学、四川大学、上海大学等高校以及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等相关业务单位。
A 学霸云集 最年轻博士后27岁
刚刚过去的三星堆发掘央视直播中,参与8号坑发掘的蔡宁,应邀与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王巍一起进行了电视解说。此时离他支援三星堆不到一周。节目里,蔡宁没有丝毫忙乱,将公众感兴趣的发掘情况娓娓道来。
蔡宁,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博士后,山东人,今年27岁。用学霸形容他并不夸张:从小喜欢历史,大学报考山东大学历史系。再往后,到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读博,博士后的工作也在这里。当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与省考古院签署了合作协议,研究商周考古方向的他被要求前来支援。
“其实此前我很少来四川,对三星堆了解不多。”蔡宁直言。“两眼一抹黑”怎么开展工作?学霸的世界常人难懂。“这恰好可以倒逼自己大量阅读相关资料。”蔡宁说,他来三星堆之前,就把三星堆1、2号祭祀坑长达几百页的考古发掘报告看完了,省考古院还给了很多相关论文,所以他这样安排时间:白天现场发掘,晚上学习。“三星堆博物馆都还没来得及去参观。”
面对“再醒惊天下”的三星堆,学霸似乎也要冷静得多。8号坑开启发掘最晚,此前露出来的只有红烧土以及5块石板。相比其它几座坑的精美青铜器和金面具,可谓“寒碜”。有同伴着急,蔡宁却波澜不惊,“这次发掘主要还是为了解决相关学术问题,所以红烧土和石板也很重要。它们可能来自祭祀场所。那么是否可以猜测,古蜀人在祭祀时除了把青铜器掩埋,把祭祀场所也一起烧掉了?”回答严谨,滴水不漏。
几天前,8号坑终于发现了一件青铜神树残枝和玉管,他的心情终于有了波动,“很好,很不错!”难道此处不应该是激动万分?蔡宁微微一笑,“其实我们首先想的其实是怎样科学提取文物和保护,以及琢磨它究竟是什么。对我们来说,其实泥土也很珍贵……”
你以为一个博士后已经够有“排面”?除了蔡宁,来自上海大学的徐斐宏同样是一位博士后。相比蔡宁对历史和考古的执着,徐斐宏大学时在北京大学念的心理专业。后来发现自己其实喜欢考古,直接转专业,此后又成为北京大学考古专业的第一届直博生,又在学校做了两年博士后,这才于去年到上海大学当老师。
今年春节开始,徐斐宏带着平均年龄仅25岁的上大团队,在三星堆连续“挖土”两个多月。作为现场负责人,徐斐宏除了要协调整个团队工作,把握3号坑发掘的进度,在后期器物层清理时,碰到一些比较细致的环节和问题,也会亲自到坑里工作。一群高学历的年轻人,做着最细致的“挖土”活儿。究竟有多细致?徐斐宏笑称,“理论上3号坑里所有挖出来的土,我们都可以按原样拼回去!”这是来自学霸和考古人的底气。
三星堆发掘现场的学霸有多少?来自四川大学的马永超很有感触。1990年出生的他是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毕业的博士,今年1月才到四川大学工作,不久到了三星堆支援。“来到这里之后发现熟人很多啊,不少都是在北大读书时认识的师兄师弟。”他哑然失笑。
据介绍,参与此次三星堆发掘的博士和硕士有160多人,占比达到了80%。
B 考古中坚 3个月只休了春节假
此次三星堆发掘,文保和科研前置,要求慢工出细活,年轻的考古人几乎把家安在了工地上,有的甚至3个月只休了春节假。
3月29日,省考古院文保中心工作人员鲁海子从三星堆马不停蹄赶到彭山江口。江口遗址的新一轮发掘正在进行,作为省考古院从事金属类文物保护修复的专业人员,江口出水文物同样需要他开展相关工作。
鲁海子是成都人,今年31岁,“作为90后,三星堆当年开馆最热闹时候我赶上了,所以从小到大对三星堆很感兴趣。”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有亲手触摸三星堆文物的机会。
2020年底,三星堆4号坑勘探时发现黄金残留物,省考古院负责人通知鲁海子去做金器矫形,看看究竟是啥。在此之前,鲁海子已就江口出水金器开展过矫形等相关工作,具有一定经验。他先是在超景深显微镜下观察了这件金器的微观形貌,又用X荧光能谱分析了相关数据,最终在三四天后将它整理出来——是已经断成几截的S形金带。
三星堆再发现金器,意味着鲁海子必须要在两个工地两边跑。果然,5号坑发掘不久,中国同时期最大的金面具出现了。彼时,金面具早已被泥土挤压变形成不到两厘米厚的一块,静静地埋在5号坑的正中央。在国家博物馆的专家到来之前,鲁海子连续几天进行相关准备工作,提取金面具的相关成分进行检测,判断矫形的可行性,为后期工作提供基础数据和技术保障。当这件金面具成功展开,鲁海子也忍不住拿着面具合影留念。
从今年1月到现在,“除了春节,还没休过假。”鲁海子说,“这么重大的项目我能参与其中,对考古人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今年下半年即将在山东大学读博的杨镇,是3号坑的“坑长”。在这位95后小伙子眼里,此次发掘同样终生难忘。
2019年开始,刚刚进入省考古院工作的杨镇便加入了三星堆祭祀区的勘探工作中。从在3号坑角落发现大口尊以及今年相继清理出超过百件青铜器,所有重大时刻,他都全程见证。“考古人一般只有在下雨天才休息,这次发掘大棚和发掘舱的修建,不仅让我们不用日晒雨淋,对于精细清理、信息提取和文物保护也提供了重要保障。”文物埋藏丰富的3号坑,让杨镇每天早上一睁眼便满血复活,充满期待。今年春节之后,3号坑西南部露出了一件铜器,由此开启了他们一段难忘的探索发现。当时大家以为这是一件铜尊或者铜罍,随着覆盖泥土的不断清理,发现果然是一件大口尊。只是这件尊颈部有扉棱装饰,对应部位还有龙形附件,口沿内侧和扉棱对应处还有铜柱。“这是我们从来没见过的造型,可能是一件造型独特、装饰繁缛的新型大口尊。”接下来又有惊喜出现,在这件大口尊的东部露出了铜手,起初以为是铜海贝,后来才确认是一件双手呈握状的铜手。再往下,一个跪坐人露了出来。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跪坐人像和大口尊竟然相连,这件器物暂时命名为顶尊跪坐人像,修复后将担得起国宝级文物的称号。
慢工出细活儿怎么做?对马永超来说,那是每一层填土的信息都不放过。相比其它坑,四川大学负责的6、7号坑出土文物并不多。当学生们羡慕其它坑的新发现时,马永超便教导大家要耐心挖泥巴。在他看来,“6、7号坑虽然没有发现太多器物,但是对泥土进行监测,发现了前人的活动轨迹,可以去推测和复原当时他们如何挖坑,又如何填埋。”
对来自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的蒋璐蔓来说,这次助力三星堆更是挑战自己的定力和耐性。今年30岁的她已是一员从事象牙与环境保护的“老将”。三星堆5号坑发现大量散碎的象牙器残片,她从今年1月开始便应邀助阵进行提取工作。3000多年前的象牙器存在被火烧过的情况,既小且脆。他们只能在悬空的操作平台上跪着作业。先用水小心把残片周围的土润湿,再用刃口只有0.2厘米左右的竹刀 一点点清理泥土,最后把象牙残片加固后才和泥土一起取出。碰到难度大的,一件残片提取就要花一两个小时。“这个急不得。”蒋璐蔓说,“象牙强度很低,一不小心就会碎掉。作为考古人,我们希望尽最大努力保护它们。”
C 生机勃勃 从面朝黄土到“面朝黄金”
除了一丝不苟对待工作,一群高学历、敬业爱岗的考古人还有另外一面。这次考古,年轻人在防护服上的个性涂鸦便随着央视直播火遍了全国。
已经保研成功的四川大学考古系学生刘槃,一口气给小伙伴们贡献了十几个涂鸦和个性标语。她给同学杨海容写下了“万里长城永不倒”,给成都文物考古院的摄影师唐文武画了日本动漫《海贼王》的角色路飞,给另一位老师王媛媛画了英姿飒爽的美少女战士。自己的一身防护服,更是大型创作现场:“鬼灭之刃,我妻善逸”,“集中一点,登峰造极”。这些文字,其实来自她喜欢的动漫人物以及代表性的标志语。这位今年只有22岁的年轻姑娘笑称,“我热爱考古,还有一颗喜欢动漫的心。”因此,当今年春节后来到三星堆参与发掘,刘槃在防护服上涂鸦时,还专门在背上画了一个动漫人物罗小黑,用钓竿钓出了5号坑的黄金面具。这种二次元的画风,在严肃的考古现场让人眼前一亮。
当然在源源不断的出土文物面前,小姑娘也不掩饰激动,“那么多的国宝级文物就在我们面前出土,你一边兴奋,一边还要克制心情做好记录,感觉我记录的就是历史,哈哈!”
刘槃的同学李梓嫣,此次也以一句防护服上的标语“请叫我红领巾”吸引了电视观众的注意。李梓嫣来自深圳。高考那年,她通过四川大学自主招生来到四川。在三星堆,李梓嫣原本被安排负责摄影以及建模,可是3000多年前的古蜀历史近在眼前,小姑娘哪里能够按捺得住。所以7号坑里,总是不时看到她主动替换到坑内“挖土”。此次发掘要求精细作业,巴掌大的一处填土或许就要耗费好几个小时。每次久蹲、低头几十分钟,腰酸腿疼。于是,调皮的李梓嫣给自己写下了一句“请叫我红领巾”。她说,“考古人用实物材料还原历史,这是一个伟大的事业,每一个兢兢业业干好本职工作的考古工作者,都是红领巾。”
31岁的鲁海子也给自己的防护服写下了一句“面朝黄金”。这句话可大有深意。鲁海子说,考古需要挖土,所以大家经常自嘲和农民差不多,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想到这次到三星堆参与发掘,自己的主要工作和金器有关。尤其他第一次到5号坑,见到满坑散落的黄金小碎片,金光闪闪,给他强烈的视觉震撼,“当时就感叹,我这哪里是面朝黄土,完全是面朝黄金嘛!”灵感一来,这4个大字便写上了衣服。央视直播期间,鲁海子趴在4号坑提取金器时,这句“面朝黄金”让无数网友感叹:考古人就是这么“豪横”!
“其实我们考古人并不神秘,就是普通人。”鲁海子说,他同样喜欢看脱口秀和综艺节目,还是摄影发烧友。他的同行中有的喜欢打电玩有的喜欢运动,“唯一的不同或许是多了几分使命感,希望能够通过我们,让历史的面貌更加清晰,擦亮中华文明的灿烂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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