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照人性的光影片段 序何泽琼小说集《我在柳江等你》
□ 张生全（眉山）
当我在读泽琼这部短篇小说集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泽琼摄影的事情。
泽琼是一个出色的摄影家，她拍过很多漂亮的照片。摄影是一门苦差事，但是泽琼不怕苦，她提着一部相机，爬树攀岩，把镜头对准瞬息万变的山岚水雾。或者把车往路边一放，提着裙子就满田野飞奔，捕捉那些流光溢彩的笑语欢声。或者径直闯进农家，记录屋檐口下布满烟火气的生活场景。有时候她和农家女子坐在小凳子上择豆摆龙门阵，一摆就是半天，竟忘了她进来是为了摄影的。
看泽琼的这部小说集，就像看泽琼拍摄的那一张张照片。如果说泽琼的照片拍摄的是光影的瞬间，那么泽琼的短篇小说，记录的就是时空的片段。
泽琼在这部小说集里，摘取的空间，基本上都在洪雅的乡村。不过时间的跨度不小，有大集体生产时候的事，有乡村第一次变革时期的事，也有当下乡村发展突围的事。我不知道泽琼是写在不同的时间段里，还是有意这样写的。但我实实在在地在她的小说集里，看到了时光流淌的影子。这些影子或者是逝水表面波动的一丝水光，或者是腐土丛中冒出的几瓣嫩草。虽然其实是浅浅的弱弱的，却足以动人心魄，在那一瞬间让人呆立半晌，或者让人突然就泪流满面。
《老爷的代销店》里，为了能从老爷的代销点里搞一块糖吃，“我”故意装着拉屎没带纸，让老爷给我送来，从而把他支走，以方便青娃偷糖。可是青娃却因为心慌，只拿到六颗糖，而且还把盖子碰落到地上，引起了老爷的警觉。显然，盖子落地的那个声音虽然微弱，但是在那一刻，它真切地打动了我。这是人性内部的金属声音，就如同老爷的代销店最后被“大盗”偷窃，但是他却并没有追究，而是默默地省吃俭用填回去那样。正是因为老爷心中有一部黄钟的撞击，青娃的盖子才会慌乱地掉在地上。
传递人性深处金属一样的声音，一直是泽琼在小说中最用力的一件事情。《大刀手》中，山里的汉子们为了照顾李孃，故意让她当上“大刀手”。这些汉子古铜的皮肤，泛出的正是这种金属般的光泽。《笋山情》中的拉子，不但留下来照顾受重伤不能下地干活的秀梅，还无怨无悔地同时照顾秀梅的孩子们，体现的正是人性的无私和大爱。《道士任六》中的那个道士，在当道士的过程中，心思逐渐出了问题。后来目睹受害者的不易，从而良心发现，看来还是人性未泯，终于回到了素朴的本心。
人性永远是文学作品中最核心的内容，小说写作中，人性的挖掘更是小说家们最用力的地方。泽琼在她的这部小说集里着力写人性，看来她是深谙小说写作之道的。
泽琼对人性的挖掘，最深刻的，应该是《疯子张秀文》这篇小说。张秀文因为只生女孩不生男孩，被丈夫逼疯。这本来并不算什么精彩的故事。不过由于泽琼并没有点到为止，而是往下进一步挖掘，因此一个老套的故事，就有了意想不到的意味。泽琼把笔触放在张秀文疯了以后的描述上，张秀文因为没有了自主意识，因而多次受到村里那些粗鄙男人的欺负。本来是一个疯女人，他们对她却没有同情，反而多次性侵她，调笑她，把欢乐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这是何等的悲哀。到这里，人物的遭遇已经很悲惨了，而泽琼还在往下走，她写了张秀文揭发其中一个男人的偷窃行为。张秀文疯了，但她看到的反而是真实的世界，泽琼以此把那些男人的猥琐和阴暗传递出来。接着，另一个同样猥琐的男人，义正词严地开批斗会，这就更加荒谬。最后，泽琼用疯子在台上拉了一堆屎，来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愤怒、蔑视和控诉。人性的深刻性，就在这一堆粪便上，传递得淋漓尽致了。
《我在柳江等你》这篇小说，几乎和《疯子张秀文》是两极。《我在柳江等你》也写人性，但是这里的人性，干净得像山间的清泉。林场里的两个小伙子，同时爱上了一个姑娘，最后其中一个小伙子在护林过程中牺牲。故事并不新颖，但是那种少年的情怀让人热泪盈眶。就像小说最后写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所有人都看见了一个活脱脱的史全林”，这里归来的少年郎，多半只是泽琼的一种美好幻梦。泽琼把这篇文章的题目也当了书名，可见她的心思，在抖落了时间的微尘之后，终归还是光洁如初。
泽琼的小说还有《小茶》《总岗山茶香又香》这几篇，泽琼讲的是时代的变迁，尤其是洪雅乡村的变迁。虽然这几篇文章在人性的挖掘上，还不是很够，还有着女孩子最喜爱的那种罗曼蒂克的想象和幻梦。不过当这几篇处在这个集子中，和《老牛筋》《唢呐声声》《大刀手》组接在一起，以及当泽琼把《疯子张秀文》和《我在柳江等你》放在一起的时候，泽琼小说的时空距离就变得大了不少，这部小说集也就更具厚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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