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做的绣花鞋
崔存文
娘是山里人。在村里,只要人问起她是哪里人?娘便说:陇南西河人。
娘给我说过,陇南那里的山高,坡陡,自己干不了背粪之类的农活。三年灾害时,她沿村乞讨,要不了几碗饭,饥饿把她饿怕了。家门口有条石墩子,我懂事了,娘说,那几年,她常坐在石墩子上,一坐一大晌,石墩凉快,能心净。
娘的刺绣活儿很好,绣的孩儿裹肚,人都说好,刺绣的花鞋,样子新,动物活,父亲常拿在集市上卖,给家里换点零钱用。
小时候,娘缺奶水,我长得又矮又瘦像豆芽,村子人戏称我为“南北吊”,言极难看。娘曾给我讲过这样一件事,有一次,我把头从窗棂中间伸出,卡住了无法动弹,疼得我嗷嗷大哭。父亲急了,想锯掉窗户中间一格,还未等他拿来锯子,我的头神奇般地又缩了回来,娘又惊又怕,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娘觉得她离父母远,沒有人和她能说话,想家了就躲在房子里哭,声音不大,怕奶奶听见骂街。娘说,有我那一年,她刚过二十九,在农村人眼里,已是大媳妇了。
娘向来争强好胜,邻居们说,她性子直。其实,在她的眼里,最容不下别人欺负我,最不愿听外人说她是客伙人,谁说,她和谁急。
长大了,我到距村七、八里地的乡中上学,每逢星期六下午,她站在村外饲养室的土堆上,用慈祥的目光迎接我,生怕我在路上有这有那的,担当不起,第二天,又把我送到村口,千叮咛万嘱咐,然后,照样立在土堆旁,用怜惜的目光看着我远去的背影。冷风里,我回过头看见她仍站在那里,招着手,鬓角的一缕干黄干黄的细发兀自飘零。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里隐藏着爱意,无奈的牵挂如她手中的丝线,一寸一寸放长。那时,我真想脱掉身上的花裹肚,期待她放开悠长的牵念,好让我跳出她的手心,快点长大。听村上人讲,我每次走后,娘都要掉泪,娘爱我,也放心不下我……
女儿是在铜川出生的。娘来的时候,穿着碎花浅蓝上衣,手臂挎着小蓝布包袱,里面包着小孩用的小花鞋、裹肚,从百里外的老家辗转而来,想照看她的小孙女。
娘来,减轻了我的负担,所有的浆洗活都是她的。闲了,她就坐在床前,为孙女做刺绣活,惹得单位女同事羡慕不已,央求娘给她们的孩子也做。娘笑了,点头应允,待了月余,天天忙乎个不停。
到了晚上,娘在灯下做着她的刺绣活,绾针引线,仍和过去一样。刺绣时,娘先把所有用的丝线一缕缕束好,然后把针在头发里划一下,再对着图案一针一线绣,一会儿针脚密,一会儿针脚疏,图案的背面看起很乱,正面却鲜艳无比,动物活灵活现,龙呀、羊呀等动物她都绣,娘对动物有一种崇拜感,这或许与她信传佛教有关。我的女儿躺在娘的身边,娘一边做着刺绣活,一边哼着过去哄我的儿歌哄女儿入眠:
铁勺勺,钢把把
我娃睡到妈这儿,
妈给我娃缝褂褂。
缝下褂褂做啥呀,
到你舅家看戏呀。
啥戏?灯影戏,
一屁打了莫影戏。
娘像念经一样,声音和润动听,韵律感强,多年了,未曾改变。
我小时候拉着娘的手也听她哼儿歌,一边听、一边流泪,看着娘身上的大襟棉袄,外面竟没有可穿的罩衫,我内心暗自发誓等长大了,一定要让娘和别人一样,鞋面是知贡呢的、衣服是的卡的。前多年,妻子给娘添置了好多件衣服,她总是舍不得穿,有几件衣服,恐怕只穿了一回,和新的一样,至今还在柜里压着。妻子要给他人,我拦了,说,留下来,做个纪念吧。
女儿满月了,娘给别人的刺绣活也做完了,人家要给钱,她死活不收,还说城里人脸皮薄,太计较。走的那天,我借了单位的小车,想送她回家,让她享受一下,更多的时候我想让她在乡人面前摆一下阔,让别人知道她的儿子在外面混得不错,可她坚决不同意,执意要搭车回家,说,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娘身体硬朗,寿高八十多,走路不用拐杖,腰板很直。那年“五一”假期,我和妻子专门回了趟家,让她随我们去山西转转,她笑了,只说远,未应。回来后,在老家停留时,还给我说下次回来了,把辣子苗捎回来,她想在院子栽几棵,吃起方便。走时,还一再叮咛,女儿的婚姻大事要抓紧。
可未等我回来,娘突发脑溢血躺在院中间,硬是让大热天的太阳晒了几个小时,发现时,她身上的衣服袖子已磨破。看样子,她跌倒后,一时还清醒,想爬起来,怎知身子右边不灵活,无法实现心愿。假如当时身边有人的话,或许娘的病还会好的,最起码不会那么快离开人世。
娘去世了,我打开家里的木柜,想整理她的遗物,看见有一大包绣花鞋,那是娘在世时,为我女儿的孩子做的。她呵护我,因为我小,我大了,又为我孩子操心,我不知道,我和孩子们什么时候就不让她牵挂了。“娘——”,我对着灵桌上娘的遗像喊了一声,话未完,泪先落……
娘做的绣花鞋,女儿给我说,孩子穿不合脚,让我拿街上卖了或送人。我没有接话,只是小心翼翼地一双双包好,我数了数十八双、三十六只,拾起包袱又珍藏在柜子一角。我想,待我想娘了,再拿出来看看,看到它,我也就看见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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