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农的“丰收节”大宴
2018年,国家将秋分节气设立为“中国农民丰收节”。大约是在节日的前三四天,爹电话告诉在县城工作的我:“国家专门给老百姓设立‘丰收节’,这可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先例!咱得好好过这个节。”
我倍感惊奇: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记忆中,民间传统的喜庆节日,爹只认春节和中秋节。我曾经置办的父亲节宴、老人节宴以及爹的七十寿宴,都遭到他的斥责甚至怒骂。特别是那次七十寿宴,少时读过书的爹,竟然抖落开命理邪说:人经过一个甲子轮回后到八十岁前,过一次寿辰就会折耗八至十年的寿命。他骂我:“你想让阎王爷快点把我收走吗?”
爹打了一辈子庄户。他在改革开放后勤劳致富,攒了一笔不菲的老本。六十五岁时,又着迷般承包了十公顷水果采摘园。爹的钱袋子一直撑得滴溜溜圆,为什么就不愿意过节呢?我曾几度怀疑:他是不是我的亲爹?
乡村过节,讲究的就是大吃大喝。难得爹乐意过“丰收节”,我打算在县城邀请厨师回老家做一次丰盛的家宴,被爹拒绝了:“做菜做饭的活儿,我自有安排,不用你操心。你小子抽空回家放开肚皮吃就是了!”
“丰收节”适逢公休日,我早早地携妻奔往老家。到了村口,遇上周燕、李红、刘丽等一帮身着围裙的妇女,每个人的手里攥着一把菜刀,那架势有点吓人。我摇下车窗问:“你们这副打扮,要做什么?”周燕搭话:“去抢您爹的冰箱。”当即引起一片笑声。
我带着一头雾水来到爹的采摘园,方知爹操持的“丰收节”已经超乎我“大吃大喝”的想象。他正借机举办“夏家村能婆婆、巧媳妇厨艺比赛”,奖品是新款多功能冰箱。
厨艺比赛指定了酱爆香辣童子鸡、青椒姜丝炒杂鱼、猪肉韭菜馅卷煎、红椒炝拌素三丝等八道颇具农家特色的菜品,土制吊炉贴烤牌、石磨糊手工煎饼两款主食和豌豆粉浆粥、豆浆糯米粥两款汤粥。每款饭菜,依据现场游客的喜好取头名,奖励冰箱一台。
村里的能婆婆、巧媳妇们,陆陆续续来到爹的采摘园。厨艺比赛需要的大部分食材,爹早已安排人员备好。我和妻子及几个叔兄弟充当向导,领着众人到果树下捕捉散养的公鸡,捡拾新鲜的鸡蛋；去地头的池塘网鱼、采藕；进菜园收集各种时令鲜菜。接下来,能婆婆、巧媳妇们轮流在南瓜棚架下展示厨艺,田园里荡漾着锅碗瓢盆交响曲,吸引众多采摘游客驻足围观。
一番忙碌后,各种饭菜堆满了葡萄架下的十二张大餐桌。
爹专程邀请且奉为上宾的老党员、老革命、老前辈,从参赛菜肴中配齐祭祀用品,捧着酒杯,举过头顶,然后躬身泼洒在大地上,领着众人敬天拜地庆丰收,祈盼年年风调雨顺、岁岁国泰民安。
那一刻,乡亲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谷穗点头,瓜果溢香,枫红菊黄,牛羊遍岗……
那一天,光临夏家村采摘鲜果的游客们可赚大发了。他们真的“放开肚皮”享用了一顿免费的饕餮大餐。恰恰是游客们不经意的参与和任意选取菜饭品种,自然显现出能婆婆、巧媳妇间厨艺的高下。周燕、李红、刘丽居然每人“抢”走了一台冰箱,惹得他人羡慕嫉妒恨。
比赛收场,游客离去,已是夕阳西下时。我问及出钱出物举办厨艺比赛的意图,爹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只是反问我:“你还记得田梅摔盘子闹离婚、赵秀回娘家躲做饭的事吗?”
那是爹讲过的故事,我记忆犹新。田梅做青椒姜丝炒杂鱼时,火候及油温掌握不好,鱼不是被煎糊了就是被搅碎成鱼渣,菜品品相不佳。老公常常揭短挖苦她,田梅摔碎盘子,负气提出离婚,幸得左邻右舍苦口婆心地劝解,两口子才言归于好。赵秀熬豌豆粉浆粥时经常烧糊锅底,煮豆浆糯米粥时又总是鬻锅、夹生,惹得公公、婆婆不高兴。因此,她时不时地跑回二十公里外的娘家躲避做饭,影响了家庭和睦。
堂弟感慨:“大伯,从今天的阵势看,咱村要是有特色饭菜馆招徕游客,这些人就能长待一段时间,采摘园肯定多下树不少水果。”爹说:“估计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人开办饭店菜馆。”
果不其然,2019年的春风刚刚掠过田野,厨艺比赛中力拔头筹的周燕在村东头的农家菜馆、李红在村西头的小酌酒屋、刘丽在村南的实惠饭铺陆续于吉日开张迎宾,村里的厨艺高手以及厨艺飞速长进的田梅、赵秀都加入了帮厨行列。不少老爷子老太太还饶有兴致地搭车卖起了烤地瓜、蒸玉米、煮花生等休闲零食。游客们口口相传,引来更多客人。全村三片区域的百顷水果采摘园,从春天到秋天,每天人潮涌动。游客漫步于果树林间,聆听灵鸟啼鸣,体验采摘喜悦,品尝农家菜肴……；三个方位的饭店菜馆,食客如云,财源滚滚；老人们的小卖摊,需要不时补货,钱袋子每天都鼓胀了肚。
我惊诧爹何以料事如神。爹俨然大师指点迷津:“我曾建议周燕、李红、刘丽开办饭店菜馆,可她们始终犹豫不决,担心自己做的饭菜不被游客接受。我筹办那次厨艺比赛,一是助推她们一把——游客们拥挤的场面和满足的神情,她们必定增添信心,看到饭店菜馆的商机和潜力；二来给田梅、赵秀那一大帮小媳妇们提供学习烧菜做饭技艺的机会,既让她们自家的日子过得更好,又有机会有资格到周燕她们的饭店菜馆当帮手,互惠互利。”
今年的中秋节早于“丰收节”十天。我回老家过中秋节,碰到爹与果树种植大户们正在策划造势广告:“丰收节”午餐免费,“新主人”现身享用——夏家村二十万株果树期待着您的认养……闻讯,周燕、李红、刘丽们高兴极了:这下子,回头客更多了!
新兴的“丰收节”啊,让我刮目相看曾被自己怀疑的亲爹。我终于读懂了爹固守农民勤劳、节俭、务实本色的初衷,领悟了一位老农感恩党和政府的拳拳之心、真诚回报社会的殷殷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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